和蔓娘扭打在一起的花盈听到久违的称呼，神情一恍惚，险些被藤蔓刺了个对穿，慌忙点地一退，落在落衡身边。

“你刚叫我……”他不可置信地深究，却被一道惊雷打断。

一道雷电劈开洞顶，径直打在蔓娘身上，皮肉烧焦的味道瞬间炸开。

蔓娘一击之下，站立不稳，不可置信地朝天呐喊：“我是上仙！你不能杀我！”

回应她的是接二连三的滚雷，劈得人趴在地上抽搐，不停念叨：“我是仙……”

飞散的碎石乒乒乓乓地落，燕回一手护着落衡，一手召开术法护着众人。

落衡大半体重压在燕回身上，借力勉强站着：“野草精，由魔入仙，有违天道，让你威风一刻已是幸运，这九天神罚便是孽果。”

胸口猛地一抽，眉头紧皱，疼的他膝盖一软就要往下滑，燕回搭在他腰上的手用力往怀里一带。

花盈好心伸出手要接过软倒的落衡：“燕公子，我来帮忙，你撑着阵法。”

燕回充耳不闻，眼皮都没抬。

他手僵着着实尴尬，绕个弯抱在后脑：“……啊……这蔓娘挺可怜的哈……”

闭目缓息的落衡闻言轻轻扫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力气，头一歪找个舒服的姿势又闭目养神去。

那眼神轻飘飘的，却让花盈心底一颤，愈发局促。

燕回瞧见他的窘迫，正色道：“蔓娘生前遭遇不公是令人动容，但随意屠戮性命，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之人，实属不该，天道降罚，是为正义审判。”

花盈悄声绕到燕回背后，看不见落衡心里踏实不少：“受了那么大委屈，她已经忍了十几年，都快死了，还得守着本分，那也太难受了吧。”

“一人一剑是快意恩仇，千人效仿便是人间炼狱。”

花盈看不到燕回的表情，但能猜出应该不怎么样。伴着电光火石，这话听着冰冷残酷，却不无道理。

他没了话头，去叫昏睡过去的众人，拍拍这个，敲敲那个，在嗡嗡肥嘟嘟的圆脸上捏一把。

嗡嗡哼唧两声，摸一把哈喇子，不满来人打扰了美梦，没好气道：“干嘛——怎么回事？”

藤蔓没了灵力支撑，尽数枯萎，收缩成干巴的一堆。洞口打开，日光下泄，一室明亮。

花盈抬手挡了挡耀眼的阳光，“啧”一声：“大太阳天闪电，真是奇观。”

落衡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快结束了，勉强睁开一条缝，正好对上蔓娘死气沉沉的眼睛。

她像是在说什么，嘴一动脸上的血就往下流。

狰狞又丑陋。

他莫名感受到背后发凉，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突然，身体猛地一颤，他读懂了蔓娘的遗言：“你也跑不了……”

什么意思？

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忽悠着蔓娘吸取他的一滴心头血，其中蕴含的上神之力足够她突破魔身，一步登仙。

便是犯了大忌，四象在位时最是痛恨此等魔修，为数不多的的酷刑都用在这。

可能真是他命不好吧，半路杀出个燕回和花盈，让他多流那么多血。

可蔓娘为何这样说？

他遗漏了什么？

还是她背后还有势力替她寻仇？

越愁头越疼，之前灵台受的伤趁机反扑。他一手摁着太阳穴，一手按着心口，靠在燕回怀里喘息。

蔓娘灰飞烟灭，神罚停歇，日头高悬。

燕回收了守护阵法，望了眼天色，皱起的眉仍旧没有松开——太阳并未移动。

顾不上探究原因，怀里人的状态实在不好，他看着落衡苍白的脸色心脏一抽一抽的疼，恨不得放血的人是他。

想护着的人一次又一次为护他受伤。

真是无能。

燕回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突然，天空又是一声闷雷，轰隆作响。

落衡腾一下坐起，大惊失色，攥着燕回的手不断地收紧，对上那担忧的眸子，他狂跳的心脏竟出奇地稳定下来。

他释怀一笑：“就这样死了好像也不是很亏……”

燕回不解，用力反握住他修长染血的手，慌乱不堪：“你只是受伤了，别乱说……”

落衡强迫他与他对视：“你师父的案子我帮不了你了，我师尊的案子你也别管了，听见没。”

雷声越来越近。

他心一横，加了术法大力推开燕回，自己借着反力落在山洞中心，抬头望去就是高悬的太阳。

他不由得加快了语速：“嗡嗡就拜托给你了，她又蠢又懒，但是个贴心懂事的好女孩，就是特别……特别喜欢哭鼻子，给点糖就能哄好……”

他苍白一笑，脸上微凉，手指一勾抹掉几滴泪珠。

他心里暗骂一句婆婆妈妈，预演过那么多次临死的画面，还是以最狼狈的样子走。

嗡嗡刚醒，脑袋还是蒙的，听了他突如其来的临终遗言，眼泪比思维要快：“八哥，你胡说什么呢……我们不闹了……”

燕回已经能看到闪光，踉跄爬起就要扑向落衡，被李忠一把抱住，仍是不懈地挣扎：“落衡，你回来，听话……”

他疯了一般毫无章法地乱动，李忠险些固不住。

呆愣着的花盈匆忙道：“助纣为虐者同罪，这是天罚！”

落衡笑笑。

原来是那老东西补的新规则，难怪他不知道，真是事多。

受害者被冠以有罪之名……

忽然间，他突然理解了蔓娘。

往者不可谏了，来着已绝……

他苍凉一笑，挺直了腰：“地下冷，别为我立冢。花开风起时，就是我回来了。”

第一道滚雷落下，打在肩上，雷霆之力深入骨髓，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抽气都觉得疼。

燕回趁着李忠愣神，大力甩开禁锢，不管不顾地奔向落衡。

落衡微微皱眉，挺直腰板，化出结界横在之间：“燕回，别再犯傻了。萍水相逢，缘尽于此，扪心自问，不曾相欠，就此别过，愿君顺遂，平安喜乐。”

燕回扑在结界上，不住拍打屏障，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掉，想说话开口就是一声呜咽。

第二道雷落下，打在背上，力道大得让落衡一个站不稳，半跪在地，咳出一口血沫。

嗡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不能死……你还没给我糖呢……”

“小没良心的，我走了看谁给你吃那么多糖。”落衡眼前虚虚实实，看着山洞都在旋转，他知道有人在为他哭。

算是活出点人气吧，还有人送别，不亏了。

燕回拍打着结界：“你不是最不信命吗！你解开结界，让我帮你！”

第三道天雷蓄势待发，听声音力道更大。

落衡摇摇头：“莫与天斗，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我试过……”

嗡嗡抹一把眼泪，猛地点头道：“对对对，我们大家帮你挡着，你战胜过一次天雷，这次我们肯定能再赢一次！”

大力附和道：“落大哥，人定胜天！我们一定可以的！相信我们！”

花盈注视着他的目光带着仰望和敬意：“天之骄子可不会轻言放弃。”

落衡为之一动，腐朽的心脏开出新的花，抬手抹掉唇边的血迹，撑着站起身来，撤掉结界。

他不甘心就此陨落——四象悬案未决，阿婆的青梅酒还没有尝到，玄英还没有消息……

他得活着……

面对九天神威，浩瀚天雷，他不再是孑然一身。

那一刻，他懂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对众人一笑，提起一口气，聚起所有的本源之力，撑起树伞，众人立刻倾尽灵力汇入，巩固守护伞。

大力逮着空隙，语速很快提醒李忠道：“李大哥，你不会术法，先躲起来。”

雷电落下，光亮照的众人刹那失明，打在树伞上被反弹到周遭岩壁，砸出一个个坑洞。

好在是抗住了。

没等喘息，接二连三的滚雷密密麻麻地落下来，扎成一堆，不断下压树伞。

落衡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神力输送却不敢松，心头血不断被消耗，脆弱的心脏爆炸一般的疼。

被挑衅的天雷愈发密集，力道更大，直接将伞击破，冲击力将众人甩上岩壁。

“哼……”雷一股脑落下，落衡不由得痛呼出声，元神传来撕裂的疼，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瘫软在地。

还是不行吗？

他苦涩一笑，真是越来越弱……

新的一团雷电蓄积，他尝试撑起胳膊，却无力地跌在石地上，只得含笑注视着他的朋友们：“此别为永别，望自珍重……”

燕回想起身，胳膊直打颤，又栽倒回去。他伸出手爬向落衡，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眼看着那双桃花眼渐渐熄灭光亮，心痛已经不足以来形容他的痛苦。

“落衡，别睡，你看看我……”

大力强行丢出莲花阵法，雷光触及到的一瞬间就散了个干净，随后速度不减地冲向落衡。

“落衡！”

“八哥！”

“落大哥！”

“禾禾！”

死到临头，落衡的心倒是平静下来，看着众人的哭脸，倒还能笑出来：“真丑……”

他对生死向来看的开，“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他早该死在三千岁时的南明离火里，偷的九千载光阴已是侥幸。

不敢再奢求……

身体的疼痛懂事地短暂消退，给他最后的安详。

他缓缓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马甲聚集掉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东山扶桑案（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