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东山扶桑案(十四)

落衡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几个昼夜,幽幽转醒时被天光晃了眼睛,胳膊沉重地像是灌了铅,胸口倒是不疼。

心脉处有一道熟悉的神力护着那颗脆弱的心脏。

“阿娘……”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呜咽出声。

可这时察觉到不对劲,枕头上泛着一股皂角味,不是平日他睡的那个药枕。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闻到药草味,发现这不是燕回房间,倒像是神瑛台的客房。

自打他进神瑛台以来,跟和燕回八字不合一样,大伤小伤不断,索性和燕回挤一挤,和药房挨得近些——这是燕回的说辞。

他也没多想,觉得有理,而且燕回房间整洁程度远超其他房间。有个人照顾起居还带着打扫房间,主要还不花钱,这纯赚的便宜他没有理由不占。

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他都快忘了他置办的那处小院在哪了。

他抖得一激灵,撑着下地,囫囵穿上鞋就往外跑。

下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被一双手拖住。

“燕回!”他扬起的笑一僵:“花盈?燕回呢?”

他第一反应是燕回伤重,在墓穴里他来不及细究,但能想到他阻断灵力传送定受了伤。

莫不是还没好?

他挣脱花盈就往燕回房里跑。

花盈拉他一把,刚醒的人脚下不稳,险些又栽一跟头,好在被他及时拖住:“他没啥事,活蹦乱跳的,比你健康。”

落衡刚一站稳就急匆匆把手从花盈身上拿开,瞪他一眼:“撒谎,他要是没事怎么没守着我。”

花盈悬着的心彻底死了,他本来还抱着幻想,想着燕回心中挚爱能是旁人,随便哪个姑娘小姐的,结果还真是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的手真的是要保不住喽……

落衡头也不回地往穿过小院,透过对面房间镂空的窗子能瞧见燕回配药的身影。

他不由得带上笑,脚下也轻快许多,刚迈上台阶就呼喊道:“燕回!你——”

前脚刚跨进房门,一柄剑就指着他的胸口,逼得他一步步后退。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若冰霜的燕回,一如初见时冷漠的模样。

他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何人?擅闯神瑛台!”燕回手很稳,剑尖闪着寒芒抵在落衡胸口,步步紧逼。

落衡止住脚步,在玉兰花下与他四目相对:“我……我是落衡,你不记得我了?”

燕回微微偏头思忖,剑丝毫没动:“落衡……是谁?我们认识?”

落衡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像是心被挖走一块,漏风,吹得身体寒凉,手脚发冷,与周遭的温暖豪不相容。

一个能交付后背的人不记得他了……

他不信。

“别闹了,先去房里喝杯茶。”他推开剑尖,一如既往去勾燕回肩膀,被他一避,“追风”又抵在胸口。

“最好先说清楚你是谁。”

对上那双明亮的桃花眼,燕回不知怎的心猛地一颤,一丝莫名其妙的情绪飘过去,想再细究回味时又毫无踪影。

落衡毫无征兆往前一步,撞上剑尖,心口再次受创,渗透出血痕,燕回一惊,快速撤了剑。

剑尖只刺破皮肤,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茫然地望着眼前人,他敏锐察觉到自己在担忧他,甚至有一种想抱一抱他的冲动。

躲在树后的花盈吓得一哆嗦,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被砍断一双手,立马窜出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落衡。

落衡惨白着脸,苍凉一笑:“看来是真的伤到脑子了……”

往日的燕回不会对他不管不顾。

闻讯赶来的众人,被这一幕吓到呆若木鸡,在阳光下站桩。

“我们……这这是错过了什么?”李忠疑惑道。

燕回竟然对落衡拔剑相向,不应该嘘寒问暖,生怕吹着一点风吗?

葛州摸索着下巴的胡茬,同样疑惑不解:“这还是那个燕回吗?”

大力拉拉愣神的燕回,小心试探道:“燕师兄,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燕回微微皱眉:“大力呀?怎么了?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看着我?”

“那你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在你昏迷前?”

“我们苍龙部在东山出任务,好像是山洞塌了……我应该是被砸到了吧,记不太清了。”

燕回答的磕巴,那一段记忆好像蒙着雾,记不大清,想着应该是被砸到头的缘故。

可他身上也没有外伤啊。

大力紧张问道:“都有谁在?”

燕回指着众人,一一点过:“大力,李忠,小辛,嗡嗡,还有花先生,我。我们苍龙部出任务不就一直是这几个人吗,怎么这样问?”

花盈惊讶地指着自己:“我?”

他前几天还是怀疑对象,现在摇身一变直接入编?

落衡挣脱花盈的搀扶,颤声问道:“那我呢?”

他声音很低,带着久病的沙哑,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燕回眉头紧锁,盯着那张脸苦苦思索,最后摇摇头。

苦涩顿时在心里蔓延,鼻头一酸,泪水就这么夺眶而出,落衡快速抬手一抹,挺直腰杆,心里暗道:“丢人。”

他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他。

好似他从未在他的世界存在过。

雪泥鸿爪都没这么干净。

盯着那张迷茫的脸,落衡轻轻一笑:“我是你的病人。”

话音刚落,他就像断线的风筝向下栽去。燕回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快一步丢了剑,把人揽在怀里。

他的身体冰冷,胸口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

燕回心底的担忧又在张牙舞爪,可他说不上理由,就像是身体的本能。他打横抱起人群下意识就往自己房里走。

走两步突然反应过来,拐了个弯走向对面的客房:“大力,药箱。”

大力一愣,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句话了,缓过神来立刻从药方的窗户上取来药箱。

李忠更纳闷了:“这燕回莫非真是砸到脑袋了?对落衡也不似先前那般上心。”

和画本子里写的也对不上啊——才子佳人一方为护另一方受伤,醒来却发现失忆,应该又会重新爱上自己的伴侣呀?

唯一知道内情的花盈局促不安地快把自己的手抠烂,生怕落衡一把剑刺过来。不过他还是头一遭从那人脸上看到不甘和心碎,在他印象中那人永远是高昂着头,睥睨天下。

几千年不见,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死样子改了不少,嘴倒是更毒了。原来是一言不合就拔剑,现在是心情不好就怼两句。

虽然那时他就是天之骄子,假以时日比肩四象的存在。

可惜那恃才傲物的性子没像他的脸一样讨喜。

燕回出来的很快,叮嘱花盈道:“伤口很深,最近别碰水,药我每日煎好会让大力送来,最近要静养,饮食要清淡。”

花盈点头应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跟我交代这些?”

“你不是病人家属吗?”

花盈咬牙切齿道:“好……”

还真把落衡当病人啊。

众人听见这话又是一惊,要知道先前落衡的药都是煎好晾凉送到嘴边的,还得配上酸甜的果脯,严重时一日三餐都是送到床上连哄带骗吃的。

嗡嗡原先以为是燕大哥不仅医术高超,医德也尚佳,把病人照顾地跟供奉一样。

如今看来,是只对一人例外。

现在,他收回了独一无二的例外。

花盈揣着手刚进门,就对被落衡直勾勾地盯着。

他立刻缴械:“好了,我承认是我抽了燕回的情丝补东山灵脉,棒打鸳鸯是我不对……”

落衡震惊道:“情丝?!”

“你不知道啊?”花盈也一惊,一声高过一声。

落衡只想问为何燕回会突然忘了他,是不是真是砸到了脑袋,现在告诉他是因为燕回被拔除了情丝。

他捏着眉心:“你的意思是,燕回他……喜欢……我?”

“嗯。”花盈点点头,“你没发现啊?他都快写脸上了。”

他原以为是燕回呆,一腔爱意不会表达,现在他彻底明白是落衡蠢,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一点也看不出不一样。

落衡眉头紧皱,回忆了所有关于燕回的能想起的经历,疑惑道:“他也没说过他……有这方面想法啊?”

花盈扶额叹息:“这九千年你是白活了吗?明目张胆的偏爱当理所应当是吧,你可真是心大啊。得,热脸贴冷屁股,算是燕回倒霉。”

落衡斜瞪他一眼,自觉理亏也没什么底气:“我……志不在此,所以未曾留意……”

何为喜欢?

他从未体会过倾心一人的感觉,自然不懂燕回。细想之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怪异的眼神和举动,可能都是因为这个奇怪的字眼。

花盈突然就想起来燕回那句:“一厢情愿,甘之如饴”,替他惋惜起来,真想替他揍落衡两拳,但他不敢。

“你当真对燕回没有点别的想法?”

落衡按着还在闷痛的胸口道:“他真心待我,我以命相护,仅此而已。若是换了旁人,我一样如此。可能是因为这个让他误会了吧,说白了是我的过错。”

花盈摇摇头:“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没有对错……”

落衡打断他,轻轻一笑:“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花盈叹口气,从那强撑出来的笑里瞧出几分落寞和苍凉来,还有他看向燕回的眼神不会骗人。

当局者迷,要说燕回在他心里的份量,可能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兜兜转转地折磨呦,不过那燕回不是良人,表里不一,装的一副正义凛然样子,东山上我还看见他杀人呢!”

落衡支起身子,心中警铃大震,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就山上一个老伯,他一剑下去拦腰砍断。”花盈一激灵,“眼都不眨呦——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落衡按住胸口跌进软枕,竟是这般……

“那是中毒了,误以为是进攻的藤蔓,你没告诉其他人吧?烂在肚子里,什么也没看到,否则我不介意多一条舌头作收藏。”

花盈捂着嘴点点头,心里吐槽这是什么恶趣味。

“如此也正好,命运使然,各得其所,孽缘终了,好过互相折磨,你认清自己的心就好——你什么时候回家?”

话题转的太快,落衡一时没反应过来,猛地怔住。

良久,他缓缓回过神来,轻飘飘问道:“我还有家吗?”

失忆了,还是会爱上的~

呆呆落落终于知道燕回喜欢自己了,好漫长的征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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