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退去,燕回缓缓睁眼,发现他们正立在青羽毯上,漂浮在幽绿深沉的水面上,四周寂静无声,昏黑无边,远远地瞧见远处有微弱的火光。
将军府时落衡召出两界之门时浑身浴血的画面还在目前,这次看着顺畅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一颗心从始至终提着。
借着星河伞的微光,他去拉身边人的手,触到一片冰凉,像是把一块璞玉捏在手里。
他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凉……
他去看落衡,发现他面色沉重,看上去有些苍白,紧张严肃地盯着沉寂的水面。
顺着他的目光,他低头一瞧,却吓出一身冷汗。
那乌黑的水面纹丝不动,像是一块混着杂质的琉璃,再细看又发现那“杂质”是一块块白骨,空洞的眼眶正盯着他们,隐约能听到骨节吱嘎作响的声音,再去细听却什么也没有,仿佛是幻觉一般……
他慌忙后撤一步,不曾想看上去坚硬的“琉璃”,还是水一般柔软,一脚踩出一个深坑,青羽毯瞬间失衡,落衡捞一把燕回往怀里一带,两人踉跄两步好歹是站稳。
花盈诶呦诶呦半天,脚下没站稳一头扎进水里。
虎视眈眈的白骨闻到生灵气息,顿时就一窝蜂涌上来,水面翻出白色的浪花,细看却是层层叠叠的白骨,争先恐后地爬向肥美的猎物,咔嚓咔嚓的声音四面八方想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坏了!”落衡把伞往燕回手里一塞,就要往下跳,“站着别动!”
燕回拔剑挑开落衡身边的白骨,为他开辟一条路。剑刃卡在头骨之中,咔嚓一身头身分离,下一秒两部分却各自行动,全然不受影响!
他想施展术法,却完全无法运转灵力!
白浪一层层翻涌,青羽毯上下抖动不已,燕回摇摆着稳住平衡,发觉星河伞下白骨不得近身,星辰流照之处白骨慌乱退散。长剑伸出在外,被十几个头颅咬紧,发出去咔嚓咔嚓的撞击之声!
他发力震开骨堆,不由得心急如焚,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地白骨之下丝毫看不到落衡和花盈的身影,就在他要扎下去时,不远处落衡拖着昏迷的花盈浮出水面。
“接着!”燕回将伞大力扔出,忌惮神力的白骨得了机会反扑,顷刻间青羽毯的边缘已经被啃食掉毛,他挥剑扫开扑上来的骨头,却一层层前仆后继,杀也杀不尽。
星河伞一路飞跃,落衡伸长手臂一握,攀附在身上的白骨轰隆一声退散,强行提起一口气,拖着昏睡过去的人飞跃而起,跌落在青羽毯上。
白骨堆潮水一般退去,以伞为中心,围成一个包围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燕回把脱离的落衡揽在怀里,发觉他的衣物竟是干的,焦急问道:“落衡!还好吗?”
落衡靠在他的肩头喘口气,小幅度点点头:“没事。”
这两个字在燕回这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他不信。他固执地掰开落衡试图阻拦的手去探他脉搏。
他顿时心一慌,脉搏无力,气血亏空,灵脉里灵力稀薄,身体机能在迅速下降!
突然他想起落衡曾说的那句“我快死了”,心脏像是被紧紧揪一下,一双无形的手将肺里的空气挤出去。
什么闭关,什么恢复上神神力,都是在骗他们!
他不得已带上气音:“你骗我!你根本没有恢复!现在就回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落衡按上他的手,苍白一笑:“来都来了,回去太亏了。我废了那么大力气才来的,总得让我攒攒力气再开阵法吧。”
“简直胡闹!”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气愤完全被心疼取代,抚上瘦削的脸颊,俯身靠近苍白的唇,临了想了想在额前落在深沉一吻。
他盯着不可置信的落衡道:“你再受伤一次,我就亲你一次。”
落衡失笑,心道:这算什么惩罚。
“咳咳咳……”出师未捷的花盈一打挺坐起,震惊地望着他们,“我方才好像看到我爹娘了!”
“正常。”落衡在燕回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弱水三千,执念不度。亡灵所遗忘的执念、怨念汇聚成这条河,永不消磨,偶尔吃几个生灵解馋。”
花盈打了寒颤,立刻检查自己上下,发现自己全须全尾,一个擦伤都没有,庆幸道:“还好还好,没有成为晚餐。”
落衡冷笑一声:“感谢你爹娘还念着有你这么个傻儿子,护你了几瞬,不然我也捞不上你,这会已经是他们的一份子了。”
燕回抱紧人,上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弄的落衡有些发痒,按着他乱摸的手盖在掌心,轻声安抚道:“也不看看我是谁,能让一群拼拼凑凑的家伙伤到?”
说话的功夫,花盈已经磕完三个响头,嘟嘟囔囔说了一堆“保佑“的话。
燕回疑惑道:“神仙也有执念吗?”
“六界众生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因地制宜在千万年演化中生出彼此适应的能力,都是被容易被情感蒙蔽的生灵。有情自会有意难平,就会生出执念。”
燕回点点他的鼻尖:“这么深奥?”
落衡轻笑道:“不是我说的,引用而已。”
“孟章神尊?”
落衡点点头。
突然,不知从哪冒出的一台木船悠悠荡荡地靠近,其貌不扬,看上去还有些破旧,船上没有一个人!
燕回握紧剑柄,警惕地瞧着木船,被落衡冰冷的手一按,只听他道:“看来我们运气不错,终于能摆脱这堆骷髅架子了。”
只见那船悠悠晃晃地荡来,船头上长杆上系着一个铃铛,随着船身震荡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骨堆似是恐惧这铃声,一哄而散,水面又恢复平静,水质都清澈不少。
等船近身,燕回发现这船奇怪的很,它没有底!
“是要把毯子铺上去吗?”大眼瞪小眼的花盈看着奇怪的船一愣,疑惑问道。
落衡笃定道:“不用,船就是用来站的,多此一举做甚?”
花盈还是有些不信,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燕回不假思索站上去,空底船稳稳当当拖着他,都不曾下沉一分。
“这……这么神奇!我也来试试!”花盈一跃而上,还跳两下,破旧的小船晃都不曾晃。
燕回对落衡伸出手。
踏上小船的一瞬间,船身剧烈抖动两下,落衡一个没站稳,扑在燕回怀里,被他紧紧一箍,正好贴在胸膛上,还在加速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燕回扶他站直,俯在他耳边轻声打趣道:“你可真够沉的。”
落衡笑得眉眼盈盈,手下不留情,在燕回小臂上一旋,见他龇牙咧嘴地故作吃痛,心满意足地拍拍手,扬起下巴。
花盈眼疾手快抓住船板才没有再翻一次下去,一抬眼瞧见抱在一处的两人,咧着嘴捂住眼睛,又忍不住透过指缝瞄,强忍着仰天长笑的**。
风禾呀,举世无双,栽了吧……
小打小闹着,船晃到岸边,不远处有一架木桥,横跨两岸,看上去年久失修,上有不少行人通过,岸这边许多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人。
奈何桥……
“走吧,记着我们是死人,谁惹祸自己扛。”落衡说着,眼睛却看的是花盈。
花盈:“……”
岸边的挤成一堆,推推搡搡,走的越近吵骂和啼哭声乱哄哄,落衡不堪其扰地捂住耳朵。
“我先来的!理应我先过河!”
“老子家财万贯,你去打听打听,谁见了我不得喊声爷!哪来的野小子,没点眼力劲!”
……
“这是我娘子,到了那边也是我娘子,怎么还有你这么龌龊的东西,要脸吗!”
“你这人不讲理呀!说了是你死了,你家里人把小娘子配给我做冥婚,收了聘礼,拜了天地的,自然是我娘子!”
“娘子,你说!你跟谁!”
……
花盈这堆听听,那边听听,觉得嘴里有点淡,若是有吧瓜子就更妙了,好几次被人拉着评理,他还一本正经地分析,要不是跑的快就要讨一顿打。
“诶,你俩等等我!”他迎头赶上快步走的两人,避开沿途纷纷嚷嚷的几波人,“这人也太多了,冥界业务一直这么繁忙吗?”
落衡避开横冲直撞的花盈:“乱世之下,死了不比起活着轻松?”
花盈闭了嘴,他瞧见不少衣衫褴褛的人整齐排好队,默默过了桥,细看嘴角还挂着一丝释然的笑。留在岸上的大多数衣容华贵,寿衣也是上好的,趾高气昂,放不下生前事。
这四处打量着,突然一根利箭袭来,擦着吵闹最凶的富商头顶飞去,带走了他金元宝的帽子。
人群立刻像是按下了静止键,鸦雀无声地注视着发箭人。
那人是个身姿矫健,着戎装的女子,狠厉的眼神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清冷道:“排队,喝汤,过桥。”
燕回一惊:“温二小姐?”
此时温暖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微微一愣,而后笑着走来,抱拳道:“许久不见,温暖见过二位公子。”
“姑娘好箭术!在下花盈,是个教书先生,不知姑娘名讳?”花盈抢先一步,摆好标准微笑问道。
“温暖。”她瞥一眼,又望向燕回和落衡,有些不可思议,“二位是也……”
被冷落的花盈不信自己的魅力入此不堪,又要找话头,被落衡一瞪,乖乖往后一站。
燕回并不急着回答,反问道:“见过温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世已过,叫我温暖便好。”温暖笑道,“多亏了落公子相助,黑白大人安排我和阿琪帮孟婆婆布汤。”
燕回笑道:“有情人终得眷属,乃福报也。”
花盈往布汤处一瞧,只看到个年芳二八的女子忙碌,生的肤白貌美,生前定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有情人……
他吞口唾沫,尴尬一笑,终于理解落衡为什么瞪他。
熟人在此,倒省了些麻烦。落衡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我们来此是为查案,汤就不喝了,还请二位为我们掩护。”
温暖一愣,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孟婆婆今日不在,我们权利不足,有些难办……”
落衡抱起手,眼睛冷冷盯着她:“那就不难为你们了,喝呗。只是死人喝了是忘却前尘,活人跟喝了一碗剧毒没什么区别,肠穿肚烂,一命呜呼。”
温暖有些惊慌,不安地一直瞧谢琪。
落衡一笑:“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孟婆失职,她这做了几万年的汤出了问题,引起暴乱,这乌压压几百人盯着呢,百口莫辩,你和谢琪也逃不掉。”
“哦,对了,十殿阎罗最近脾气不大好吧。也是,一下子送过来上千亡灵,一个个审阅生灵、安排归处,是谁都炸。要是我,这个节骨眼就不去惹事。”
温暖心领神会:“三位混入人群过桥便是,切莫回头。”
又是嘴硬落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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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冥界还魂(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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