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冥界还魂(七)

那小屋看上去年久失修,房顶的木板翘起来几块,院外的石桌上已经积了一层灰,还有一块篱笆围着的土地,不知先前是菜园还是花园,已经空了,盖着黑色的沙土。

屋门紧闭,满目萧瑟。

花盈抹了一把灰,嫌弃地拍拍手:“这荒废多久了,灰都快比我脸皮厚了。”

落衡轻哼一声:“那你是低估自己了——这里虽破旧,起码安全,阴兵管不着。要是你想去大街上溜达,寻处舒适安闲的落脚点,不拦你。”

花盈嘿嘿一笑,屁颠屁颠去擦桌子。

燕回在院中检查一翻,发现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就是这个篱笆围的奇怪。这一路走来,尽是灰黑色的沙土,粗糙硌脚,不曾见过一株植被,就连商贩的摊位上也不见蔬菜瓜果花卉。

冥界的土地无法栽种植物。

看出他的疑惑,落衡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阴兵无法踏足的原因,这座小院的主人是……”

他压低声音,格外谨慎地环视一周,嘴唇动了动,仍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燕回猜到了那个讳莫如深的人物,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而后皱了皱眉,不是惊讶于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而是惊讶于落衡的态度。

太过谨慎了,谨慎地不像他……

他隐约觉得冥界不似他说的那般轻松,黑沉的阴影里似乎无时无刻有魑魅环伺。

“你们快来看,这屋里好奇怪啊!”花盈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惊讶地对他们招手,“好新啊!感觉主人上一秒还在这一样!”

刚踏入屋子,燕回便感觉一股暖流流过四肢百骸,扫荡净河边的阴冷和身体的疲惫,像是春日的暖阳一般。

中心的桌子上竟然插着一束芍药!

屋里点着昏黄的灯烛,一室明亮。屋里不大,落地书柜占了绝大部分,床铺和案几窝在一角,简朴整洁。

不知怎的,一到这里,燕回就觉得温暖放松,像是长途跋涉后的温巢,涤荡疲惫与忧伤。

“这屋子怕不是个安眠药精,好困啊。”花盈伸个懒腰,就要往床上歪倒。

落衡拎着他领子往空地一甩,冷着脸:“别碰任何东西,你赔不起。”

花盈揉揉被磕到的胳膊,嘶嘶地抽着气,无奈道:“是是是,我要是碰一下,就自断一臂。满意了吧,大小姐?”

两道毒蛇似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捂着嘴缩着往墙角挪。

忘了还有个偏心偏到南天门的,该死啊,逞什么口舌之快。

落衡缓缓环视四周,看着熟悉的陈设不免有些落寞悲伤,算来离开已经三千年了。

三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神明来说弹指一挥间;人间却已是千秋万代,沧桑巨变,过往成了泡沫,唯有从青史古籍中瞥见一抹先人遗姿。

可惜他是神,不死之身,这里的回忆和遗憾折磨了他三千年,午夜梦回这片小天地,心还是不由得疼得发颤。

记忆深处的人已是永别许久……

空气里似有似无地传开茶香,是南国的龙井茶,似乎还带着清冷泠泠的雨味,如酥小雨润物无声,花开寂静。

书架上一层层垒着书简,整齐有序,尾部标注好时间名称,前面是一张洁净的书桌,上有一本开着的书,墨未干,似上一刻还有人在此读书。

花盈顺着落衡呆愣的目光一瞧,大吃一惊:“这主任好豪横啊,桐烟徽墨,龙泉印尼……在上面万两黄金才能集齐这一套,皇帝都得费点事,真是开眼了,一次性看了个全。”

他就要上手摸,被落衡毫不留情地一拍,手背顿时就红了,哼哼唧唧两声自觉躲远,揣着手不敢再碰。

燕回觉察出不大对劲,拉住落衡冰冷的手,警惕地提醒落衡:“这屋子不大对劲,是不是幻境?”

落衡瞪大眼睛,深呼吸压下鼻头的酸涩,点点头道:“是,荧惑幻境,残留神力维持的,那朵芍药就是阵眼——再给我点时间……”

书桌上铺开的宣纸上是一首词:“一向燃键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喉间发出一声呜咽,像是有绳索一样扼紧咽喉,捂着脸弯下腰,泪水控制不住汹涌落下。

从前他不明白他神尊贵为神界之尊,为何钟爱于人界之物,俗不可耐。

神尊笑而不语。

如今,他方才体会到那份弥足珍贵的温情,可一切都太晚了……

燕回一慌,揽过他肩头靠在怀里,慌忙将目光移到那张纸上,发现那字迹与落衡所书如出一辙——笔力遒劲的瘦金体。

这是落衡的字?

不,燕回明白了——乍一看虽一样,但在细枝末节上仍有区别。这是孟章神尊的字,落衡的字体是从这里仿来的。

泪水滴落在纸笺上,晕开星点的墨痕,以此为中心,色彩和温度潮水一般急速退去,家具蒙尘。

“不!”

落衡发疯一般朝着飞速移动的色彩分界线扑去,不甚嗑在桌角,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一把推开搀扶的燕回,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猛扑上去。

最后一抹亮色在他指尖消失,满屋寂寥,在他的大动作下尘土飞扬,中心的芍药褪色,在盛放的状态化为灰烬,风一吹,散了。

花盆里不再是肥沃湿润的泥土,而是寻常的黑砂石,了无生机。

他手中是方才紧攥的纸张,已经是枯黄泛旧,字迹已经看不清。

落衡瘫软在地,光鲜的衣服沾上灰尘,白净的脸上灰扑扑的,更衬得唇色惨白,措不及防一口血呕出,歪头没了意识。

燕回眼疾手快把人往怀里一拦,摸上他的脉搏,又去探他的灵力,眉一皱,神色不大好看。

花盈正担惊受怕,怕落衡一脚踹向他这个无辜之人。他方才那眼眶充血的模样他可是熟悉,上次他露出这副表情,曼陀罗花一族都吃了大亏。

他惴惴不安问道:“他这是怎么了,阴晴不定的?没事吧?”

“把房间收拾一下吧,今日先休息。”燕回申请复杂地看向怀里人,只见他昏睡着眉头仍是不松,眼皮抖动,似是陷入什么可怕的梦境。

“这是你让我动的,不是我自己要碰的,我的手还想要。”花盈小心地扫灰,动几下就回头确认下落衡是不是睡着,“他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精神上的。”

燕回沉默良久,轻轻道:“但愿吧。”

落衡睡的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光影变化迅速,一会是天光乍泄,一会是昏天黑地,一会眼前又是血流成河……

他看到许多人,熟识的,不认识的……一一倒在他面前,血流如注,惊恐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

他看到长剑染血,滴落在血红色的大地,聚成一个小水洼!

他看到四象高高在上,面容严肃,孟章神尊眼中尽是失望,还有……鄙夷……

他看到火焰滔天,天边也被染上红,好似能闻到皮肤烧焦的味道……

“不!”落衡猛地坐起,起太快让头嗡嗡作响,眼前也泛起黑雾,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可他什么也没听清。

好一会,他才模模糊糊分清梦境和现实,他一扭头看到花盈那张贴的极近的脸,吓得一抖:“干嘛?”

花盈跳起,嗷一嗓子:“你还问我干嘛!你知不知道你多吓人!”

方才压下去的蜂鸣声又被这一嚎叫吵起来,落衡甩甩头,脑子里的浆糊愈发粘稠,撑着头,指关节在太阳穴使劲按。

花盈后知后觉自己反应大了,要替他按头,被他轻轻一避,眼睛一斜,问道:“燕回呢?”

“出去打探下——诶,燕回说你不能出去!”

落衡不顾他阻拦就往外冲,脸上写满焦急:“外面尽是盯着我们的牛鬼蛇神,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不是,他怎么能出去!”

他捏捏眉心,试图让脑子里的浆糊重新变成脑浆。

花盈拦在门框间:“不行!燕回走之前跟我交代过,你今天绝对不能出这个门!不然我就死定了!”

花盈见他这状态也是慌乱,燕回又不在,他可拦不住落衡发疯。

落衡轻轻一笑,凉薄阴沉:“正合我意。”

花盈打个寒颤,莫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落衡,之前看到的和颜悦色只是他的乔装,终于奈不住性子露出狼尾巴。

落衡趁机把他一推,径直往院外走去。

花盈正矛盾拦不拦时,他眼前一亮,燕回回来了!他赶忙抱着落衡往里拖,做做样子他还是在行的。

落衡剧烈挣扎,奈何虚弱的身体不给力,没撬开一根手指就把自己搞的脱力,要不是花盈撑着,他这会已经跌倒在地。

燕回大老远就瞧见两人动手,快跑着赶回来。

花盈抢占先机:“落衡要出去,我拦着了!”

落衡甩开花盈,带着自己一个踉跄,避开燕回想搀扶的手质问道:“来之前你承诺我什么,自作主张出去你知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

燕回绷直身体:“我……我就是去打探下消息,想让你多睡会……”

落衡轻呵一声,没理会他的好意:“那你真是运气好,差一点你就可以长眠,正好在冥界,收敛尸骨都不用了。”

“你别动气,对身体不好。”燕回的手举在半空,虚护着不太能站稳的人:“我想着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朋友,自然该彼此分担责任与痛苦,我也想尽一份力,你也能轻松些。”

我们是……朋友。

花盈猛地点头,补充道:“对对对,我们是朋友嘛,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彼此信任。”

落衡甚是无语,觉得真是造化弄人,他一个心眼子密集的人怎么身边尽是赤诚憨厚的老实人,搞得像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一样。

哦,不——他本来就是坏人,里里外外腌透了的坏。

“拿你们真没办法。”他叹口气,“镇上现在什么情况?”

燕回松一口气,扶着人坐下:“镇上守卫比昨日多了许多,奈何桥口也有一队巡逻,十人左右,一个时辰一班。但奇怪的是,城中守卫巡视的路线固定,几乎就在几条街上转悠。”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是粗略的地图,指了其中几条主干道:“就这三条,巷子里也没有安排巡逻,有些……太松懈了。我怕是请君入瓮之计。”

大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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