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和其余几支队伍一同赶到了。

赫卡忒刚刚投在屏幕上的战场实况视频终于变了样，数不清的新型机甲迅猛地补上了反叛军被打出来的空缺，火力十足，毫不畏惧地迎着正规军的方向而上！

凌苋面前的改造人卡了一秒，西里斯·赫卡忒怒道：“不可能！你们的人精神力不如正规军，怎么可能匹配上新型机甲？”

许郴喘了口气，索性撑着受伤的身体往下一坐，靠着墙，心平气和地说：“你这话有两个逻辑错误——第一，谁说中枢星系外的两大星系没有A级以上的精神力？第二，我们改装过机甲啊，院长。”

“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坚持的方向完全就是错误的？你们一味强调人的进化和改造，让人来适应更高级的机甲，从而开拓更大的星域……十多年了，西里斯，你扪心自问，取得的成效和预期一致么？”

“难道你就成功了？”

西里斯·赫卡忒反唇相讥，“你们反对远征计划，反对改造法案，而你们的成果不就是这点能适应低级精神力的机甲吗？如果让你们这种冥顽不灵的守旧派掌握话语权，那联邦的未来才会走向彻底的毁灭！”

不知是不是因为恼羞成怒，她说完就直接抬手开了枪，许郴就地一滚，勉强躲开，叹气道：“等等，就不能先停火，叙一下旧的机会都不给了？”

显然赫卡忒没打算给他叙旧的机会，十来个傀儡一般的改造人同时开枪，凌苋一把将他拉到掩体后，开枪回击，随后侧头观察片刻。

“你觉不觉得他们的左手动作很僵硬？”她无声地与玄武沟通，“我刚命中了一个改造人的左臂，那个改造人到现在都没有站起来。”

“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玄武捧场似的回答，“需要我把您的发现传送到公共通讯频道吗？”

凌苋刚要点头，正欲起身再射，身边那个跟过来的娃娃脸副驾就忽然动了，很冒昧地伸手拉住她，指尖抖个不停：“凌小姐……”

他那从指尖露出来的利刃还未露出，几乎是条件反射，凌苋反手一枪托砸在他手腕上：“松开！”

然而那个副驾的目的根本不在此，抬起短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将她右手手腕处的绷带割开，高声大笑起来：

“我完成任务了，主人，我成功——”

“砰”一声枪响，娃娃脸副驾的额头上迸开一朵血花，高高扬起的嘴角几近裂口，睁着眼睛往后一仰，狂喜的神情永远凝固了。

许郴移开枪口，忍下伤口被牵扯的疼痛，皱着眉看向凌苋：“……怎么回事，小苋？你没事吧？”

一片血泊中，凌苋低着眼，抓着右臂的左手用力到异常，凸起的青筋都漫了层血色，神情看起来更是怪异得很，嘴角微微抽动起来，任他怎么焦急询问都不出声。

许郴视线下移到她的右手腕，发觉那片被割开的绷带下方倒没什么狰狞的伤口，只是长了几道血痕，像是几个奇怪的字母——

Styx.

这是什么情况？

察觉到凌苋失去意识，玄武立即联络了白泽，ai传ai的把话传到了另一头，用时几乎不到十秒。

.

十秒之前，白泽的机甲内。

姜凛原本在闭着眼等待伤口愈合，却忽然一拧眉，把伤痕累累的手臂从医疗舱里抽了出来：“……不对。”

白泽平静地阻止他抽风：“您如果不想安假肢，我建议您把手放回去治疗。您说有什么不对？”

然而姜凛一掀眼皮，神色冷得不像开玩笑：“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

十几个改造人差一步就要逼近过来，门外的救兵终于赶到，一批人牵制住改造人，剩下的人围过来带着他们往外跑：“许将军！掩护将军撤离！”

“凌小姐什么情况？是否需要紧急处理，将军——”

将他们转移到较为安全的区域后，随行军医立即按照许郴的吩咐处理，考虑到凌苋的特殊状况，将一支高浓度镇定剂打入她体内。

正常来说，不出五秒就会立即见效，但近半分钟过去，凌苋的状况却一点没变，还是不言不语地垂着眼，神经痉挛的症状并未改善。

军医又冒着险打了两支低浓度缓释剂，见未起效，对此也束手无策：“……凌小姐的状况可能不适合留在前线了，我建议派一艘小型战舰掩护她返回地面。”

许郴的几处枪伤在及时治疗后已经痊愈大半，闻言不由多问两句：“没有其他方法了？不应该啊，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精神力损耗过度？”

他十分清楚凌苋的战斗力，特别是在太空战场上无人能敌的优势——如果她离开这里，反叛军的压制力的确要大幅下降，特别是援军里的许多双眼睛都放在她身上。

“很抱歉，我能想到的治疗方法都无效。”军医摇头，“具体原因无法得知，但我看凌小姐的反应，似乎像是出现了正在遭受电击的幻觉。她还没有陷入昏迷，全靠意志力硬撑，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许郴何等敏锐，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推断出了原委，重重叹了口气：“……按你说的办，去吧。”

两名亲卫刚将她架起，房间门就被一脚踹开，裂开的门板倒下，姜凛浑身浴血，左半边手臂胡乱缠了层渗血的绷带，大步走过来。

他面色阴郁凛然，刚迈出的那一脚力度超乎常人，单手打横将凌苋抱起时却格外小心，生怕碰到她手腕处已经结痂的伤口。

他声音急促，语调却很安稳，轻声重复：“我来了，我带你走。”

可能真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凌苋几乎已经合上的眼皮颤抖起来，薄而泛青的血管轻轻跳动着，嘴唇一张，口型似乎在喊他的名字：

“……姜凛。”

姜凛黝黑的眼眸里透着血气，却顾不上其他，倾耳侧过去。

耳边的气息微弱，她终于挣扎着与发出了一点声音，抖得很厉害：

“我……我拿不了枪了。”

姜凛一滞，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安慰：“没关系……我先送你去休息，好不好？”

然而凌苋的指尖无力地勾着他的小臂，似乎想要做出制止的动作。

同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尾音一字字哑下去，竟然染上了泣音：

“……我也用不了精神力了，姜凛，我……”

光怪陆离的光扭曲成线团，早在被触发词唤醒肌肉记忆的那一刻，她就再也看不清周围的画面。

指针无形地拨动，将时间倒回在荒星上的那两个月。她又重新被捆回冰冷的手术台，硬挺着和电击做对抗，就像曾经无数遍反抗一样，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形成条件反射，要克服本能，要破除人工造就的弱点——

混乱的记忆碎片包裹而来，她时而觉得自己被困在运输舰舷窗后，无能无力，只能亲眼见证父母死在自己眼前；时而觉得自己还在太空战场上，而姜凛等人早已经被困死在系统之中，再不复相见。

如果她再早一点学会怎么用精神力，如果再早一点不在犯傻，是不是就能摆脱“小拖累”的身份，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六年前她就错过了救回父母，保住帕特莫斯星的机会，这次也要错过澄清真相，揭穿联邦那些遮掩已久的阴谋的机会吗？

凌苋拼尽全力地抓住姜凛的手，顶着几乎致死的疼痛和迫使昏迷的晕眩，尽可能清晰地说：

“我不走，我……绝不放弃，我等这一刻——”

她甚至没有力气把剩下的几个字说完，但姜凛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硬生生地咽下一口血沫。

她等这一刻太久了。

哪怕是暂时拿不起武器，失去了自己最为自信的精神力，也要亲手和这一切做个了断。

他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道这一瞬他险些失去了理智，几乎想随手抗一支微型粒子炮直接去和那群人血拼。

可能是感受到了他高涨的愤怒，凌苋深吸一口气：“……别冲动，最好把赫卡忒和克修斯的命……留下，以前的事没有人证物证，我要让他们亲口承认——”

“……我答应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压下把眼前的人打包送回安全地面的想法，微微偏过头，掌心托在她的后颈上，尽全力才收起一切暴戾的情绪：

“跟我回白泽，这一次让我来带你走，好吗？”

凌苋的眼睫不断地轻颤，眨了好几次才勉强睁开眼，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像是很无力地笑了笑：

“……好。”

听到她的回答后，姜凛看都没看一眼周围的人，直接抱着人径直离开了，只留下一股寒气。

被他从头忽视到尾的许郴目视他离开，神色不易察觉地灰暗了一瞬。

“将军，改造人那边被销毁了七八成，技术支持推测存在赫卡忒与改造人之间存在遥控感应，认为赫卡忒此刻也受到了负面影响，请问是否追击？”

许郴言简意赅地一点头：“追击到底。”

炮火漫天，方才反叛军的弱势一转，随着援军的支持、新型机甲的应用，逐渐占据了上风，逼得正规军不断后撤。

而赫卡忒所在的主舰即使有一层层护卫保护，在持续不断的轰击下也难免受了损，连玻璃前盖都被热浪灼出了破口。

“将军，对方发送了通讯请求——”

许郴面部曲线紧绷，没有说话，拒绝的意思显而易见。属下也明白过来，然而还没来得及按下“拒绝”，机甲的智核就像是识别到了熟人，自动接通了。

屏幕上投出西里斯·赫卡忒的身影，许郴眼尖地看到她左手处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大概是因为改造人被毁而连带划出的伤。

赫卡忒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冷冷的绿眼睛一抬，竟然像有点真情实感的疑惑了，脱口道：

“……你一直没改？”

当年他们在联合学院时，情侣之间流行过给另一半开通自己机甲智核的权限，这样无论是发送讯息，还是拨打通讯，都能实现自动接通。

当年论坛上兴起的评价是：【即使以后真上了战场，也能确认您的另一半及时查看到消息哦，有效防止劈腿、冷暴力、精神pua等一切不耻行为！】

几十年一晃而过，自从他们决裂后，早把对方的通讯删了个干净，这个开通的权限也早就被他们不知道扔到大脑皮层的某个深层旮旯里了。

没想到再次被提起，还真是在真枪核弹的战场上。

许郴顿了片刻，平淡道：“可能是忘记了，回去就改。”

话虽如此，他没有挂通讯。

赫卡忒目光微微一动，随着机甲受撞击而踉跄一步，忽然说：“你知道我原本设置的出系统的口令是什么吗？”

许郴没接她的话，毫不留情地让属下照着她的驾驶舱打，语气还是很淡：“投降吧。就算你费劲心思让凌苋失去了战斗力，这里也还有其他人。如果你不想输得那么难看——”

“是报春花。”

赫卡忒截断他的话，神色不明，只是往下说：“你还记得吧？”

她话音刚落，许郴就真的愣了片刻，嘴唇动了一下，却没出声。

——“这是什么，送我的？”

——“是啊。”

当年的许郴明明在前一天在寝室把这束花翻来覆去地包扎了个遍，却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梗着脖子把花往前一递：

“随便包的，不太好看。”

当年的西里斯伸出两只手指，左右一捏，夹着花看了看，淡淡的语气难得一变，几乎是明着嫌弃这红绿配色的奇葩花：“这花长得有点碍眼，怎么想到送这个的？”

少年许郴忽然支吾起来，红着耳朵别过头，含糊着说了句什么。

西里斯一挑眉，扯着他的领子让他转过来：“什么？”

“……我说，你自己去查查花语！”

少年许郴脸皮薄，这会儿又是两人刚在一起的微妙时刻，迟疑好久都说不出来那两个字，恼羞成怒地起身溜了。

西里斯略有意外，当场打开个人终端，实时搜索。

“已查询到问题的答案。”个人终端的系统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报春花的花语是初恋、希望和不悔。结合您和许同学刚刚谈话的内容来看，他没说出口的大概率是‘初恋’。”

西里斯略微一顿，眉目柔和下来，轻笑一声。

她想：还挺纯情。

时隔多年，当年的人已经面目全非，身处炮火之中隔着屏幕无言相望。

听到她重新主动提起“报春花”，许郴的神情逐渐冷下去了：“……所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赫卡忒微微一哂，“只是在想，或许那年，我不应该主动去参加改造实验。”

屏幕之外，许郴掩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他盯着赫卡忒的身影，不自主地晃了一下神，似乎想从对方身上看出点曾经熟悉的样子：“……你——”

然而就在这一瞬，趁着他精神力随情绪而波动，敌方主舰猝然调了头，侧身拉进与明远号的距离，竟然借机想要抢夺驾驶权！

通讯即将被切断，对方扔下一句似笑非笑的话：“兵不厌诈啊，许同学。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学会吗？”

“不过我也没完全骗你，口令的确是报春花。”她漫不经心地说，“可惜你忘了，花语还有一个‘不悔’——对我做过的所有事，我从未后悔过。”

就在许郴的精神力即将与机甲断开时，附近的一只大型机甲破队而出，抓住那群护卫舰没跟上的时机，当机立断地打掉了敌方主舰的武器库！

姜凛冷冽的声音响起：“可惜了，这些话都将为你的最终判决添上一笔，其他话留着到全民公审的时候再说吧。”

主舰腹部受损，赫卡忒随着舰身的晃动跌倒在地，猝然抬起头，骤然放大的瞳孔里映出漫天炮火：“……不可能，你的精神力什么时候——1号不是已经昏迷了吗？”

两艘机甲擦身而过时，透过透明玻璃罩后，她看到两道身影并肩站在一起，本应该陷入昏迷的1号眉目冷峻，脸色苍白，薄薄的眼皮傲然一垂，低眸冲她勾起冷笑，用口型只说了三个字：

“结束了。”

西里斯·赫卡忒脸色铁青，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主驾位置的亲卫就忽然一声不吭地倒下，显然是直接被扫下了人机对接口！

抓住敌方主舰主副驾接替的千分之一秒，姜凛找准角度开了火，密集的炮弹直接毁了敌舰全部的反击和防御系统，爆炸声响彻战场。

眼见紧跟而来的护卫舰扔出捕捞网，把那个只剩驾驶舱的舱体捞回来，凌苋身形轻微一晃，全身的力气如同抽丝一般流出，在后退两步前被姜凛及时打横抱起，平稳地被送进医疗舱：

“凌苋？！你怎么样？”

“……我做到了。”

阖上眼前，她抬起发颤的指尖，像是想透过医疗舱的冰冷外罩触碰姜凛的脸，苍白地弯起唇角，“姜凛，我……不再有弱点了。”

隔着玻璃罩，姜凛掌心紧贴在她的手上，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视她，温声道：“我知道，你做得非常好……好好睡一觉，醒来的时候我还会在你身边的，好么？”

眼皮越发沉重，在他令人安心的哄睡中，凌苋紧紧按在玻璃罩上的手逐渐松了，带着疲惫的笑意闭上了眼。

医疗舱喷出白色药剂的雾气，遮住了里面伤患的脸。姜凛却一步也没有离开，近乎贪恋的凝视着她，隔空吻了吻她沉睡的脸颊，声音低不可闻：

“好梦，宝贝。”

眼见胜利在望，通讯频道里爆发出阵阵欢呼，姜凛最后抚摸了一下医疗舱，起身打开通讯，越过恍惚不语的许郴，直接下令：“不投降的一律击毙，五分钟后返回地面——地面战况怎么样？”

看他们开的机甲是“白泽”，现在又成了抓捕敌方主将的功臣，许郴的部下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汇报：“报告，克修斯将军被击毙，地面战场基本取得胜利了！”

.

三分钟前，宵依云躲在高处的掩体后，已经眯着眼对着莫尔·克修斯瞄了许久。

莫尔·克修斯似乎非常不屑于和学院里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打架，轻敌到连护甲都没穿齐全，靠着强悍的体格和手里那把先进的脉冲枪，一边责备手下那群废物，一边开枪打死了几个赶来的反叛军援军。

宵依云每呼出一口气都在抖，瞄准镜里的人影随着晃动，很难找准适合的视角。

冷静，深呼吸。她反复提醒自己。

瞄准镜终于逐渐稳了下来，她看到莫尔·克修斯已经走到了控制中心门口，只要再往里迈几步，就会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范围中。

——“你没有不如我。”

——“小宵，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

……我会做到的，她想。

这次我不比任何人差，我会为了正义和朋友战斗到最后一刻——

她用颤抖的手按下扳机，随之延伸出去的激光直接穿过莫尔·克修斯的太阳穴，对方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瞬间张大了，缓缓跪地倒了下去。

死神平等地惠顾了他，一生叱咤风云的统帅的死法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激光子弹打穿了他的脑壳，碎骨、脑浆混合着血液喷溅而出，就像他无数次开枪射杀其他人后的场景一样。

莫尔·克修斯到死都没能相信，自己会倒在一个无名小辈的枪下。

但他的确是倒下了，并且再没能站起来。

亲卫惊恐的呼喊声从下方传来，数只枪口对准埋伏者的方向，子弹高速旋转着射向宵依云。

她惊险地躲回掩体后，肩膀从受后坐力冲击的那一个点开始发麻，一直麻到指尖，如同她心中难以自抑的激动。

上方传来机甲轰鸣声，她的个人终端上同时闪出几条负责侦查的同学的消息：“是反叛军的标志！把干扰系统关了，让他们着陆——”

宵依云把手里粉红的激光枪往肩上一挎，拔腿就往控制中心冲，沾满血污的脸上绽开笑容：“收到！莫尔·克修斯已确认死亡，特训班跟我一起去收尾！”

“是！！”

长夜已过，东边的天幕上隐隐亮起光，长久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一切星光和希望都被重新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