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一切静到一种极致,一丁点声音都找不见。
这时节气候明明应该是温暖的,植物却全枯死了。那些树死气沉沉伸着它们杂在一处的手脚,任由一群渡鸦站在身上发出瘆人的叫声。
这样的场景里,人走在其中,心里冷得身上也跟着冷战,识海更是几近被冻住。
世间几人能随意抵挡厉鬼的鬼气呢?
扑啦啦……突然,那群渡鸦惊起,隐入了黑沉的夜色里。
是一位半束长发的温润公子,绕过那些恼人的枯枝,踏着夜色走来。
哦,看清之后,他是踏着一路的尸首走了过来……
“都早些回去吧,今夜便到这。”他突然对着空气来了这一句。
下一瞬,夜里无端刮起了一阵一阵错杂的阴风。便知道这位公子并不是在对空气说话了。
路清嘉甩甩指尖黏腻的血,直叹倒霉。今夜遇见个难缠的,情急之下,他直接生掏了那人的胸口……
唉。
啪嗒。
此间何时又来了一个人?
刚才没杀尽的吗?
路清嘉长叹一声,蜷起沾满鲜血的手指,温温吞吞地开口,
“这位,是来做客的吗?”
呼……一道人影闪到路清嘉眼前,比这里的风更加飘忽不定。
路清嘉是鬼,视力无谓昼夜,却也隐隐只看到两只闪着金光的危险东西。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那人影道,
“殿主万安呐,别来……无恙。”
……
几排枯木齐齐折断,浓度高到不可思议的的鬼气以一种恐怖的形式爆裂开来,空旷夜里传来鸦群惨厉的尖啸。
如果有南界的泰斗高修在场,立即会如临大敌地列阵,因为,有厉鬼魔化了。
路清嘉那双清润的大眼睛彻底被鲜红的血色覆盖,染着邪戾的凶光,喉咙里咕噜着奇怪的发音,之前血渍弄脏的手化为利爪,疯狂地向着季晞攻去。
未蓄发的男子睁着一对晦暗的金瞳,眼看着路清嘉袭来,半晌,嗤笑一声。
他稳稳地后移一步,精准地落在路清嘉的攻击范围之外,然后,他轻轻一挥手,三只贴着符纸的鬼仆不知道从哪扑出来,缠上了路清嘉。
季晞冷眼站在一边,看着自己手中杀伤性最强的三只厉鬼合在一起都制不住路清嘉。他叹了一声,摇摇头。
本想着先把路清嘉制服,趁他虚弱再进行精神力炼化会容易一些。
毕竟,无论生前死后,这位的精神力可是南界绝无仅有的强。
没想到啊……
不再会使用驱鬼炼魂的殿主大人,单凭实力,也足以让自己拼尽全力的准备显得毫无用处。
还是他自己上吧。
……
阴风号得生刮人耳膜,那群丑陋的渡鸦不知道又从哪儿飞了回来,乌泱泱地盘旋在一截断了的枯木上,好像在巡视着什么珍馐美味。
原来,那截枯木的尖刺上竟然穿了个人。那人脚尖虚虚点在地上,躯干被钉在枯木上,呈一个后仰的姿势。他双手垂下,好像是死了。
然而,就在那群鸦也这么以为,并且想要把他们尖长的喙啄进那“死人”的血肉的时候。
一阵阴冷的鬼气以高速把他们掀飞,枯木上穿刺的“死人”竟唰地一下睁开眼瞳,两点金光就这么划在夜空中。
噗……滋啦,血肉生生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直起上身把脚踩在地面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接挣开尖刺走了下来。
季晞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会儿,随手抓了两只鬼过来。
然后,他以极快的速度剥离出了这两只鬼的魂力,都没怎么净化提纯,就把这两股满是杂质的类灵力生吞了下去……
而最奇怪的是,他的身体神识并没有因为吸收大量鬼气驳杂的类灵力而出现任何的不适。
相反,他胸口被枯枝贯穿的大洞,随着类灵力的吸入,不断缩小着创口,最后,竟重新长起了皮肉,直至完全愈合。
白生生的胸口,与破损了一个大血洞的衣物格格不入。
……
这还是人吗?
当然不像。
此时季晞周身萦绕着的鬼气,根本不亚于真正的厉鬼。
三只季晞喂了小半块心脏才炼出的最高阶鬼仆,魂飞魄散了两只,被玩废了一只。
不过,季晞一点儿都不心疼。他眼看着那只只剩一丝魂力的鬼仆,魂魄一点点变得透明,直至,魂飞魄散。他都懒得走过去给那只鬼仆换张符纸,输些类灵力。
他当然不再需要这些低级废物了。
因为他季晞将会拥有整个南界至厉至强的鬼仆。
绕过地面那些被炸开的大坑,季晞一步步踱到某一个坑前。一双森冷的金眸,居高临下地睨着坑里被甩上一张符纸的路清嘉。
“你很强,殿主。但到底没有强过你自己创出的功法。
挺戏剧化的,是吧。”
季晞一边抖着束魔袋,一边以一种拉家常的语气和没有半点反应的路清嘉说起话来。
“……多可惜,若是你记得生前的事,一定会认可我如今的驱魔术了。就会意识到……
当年你是蠢得多么令人恶心!”
他不知怎的突然发疯起来,一下子扑到坑里,想要拉扯路清嘉,却直接穿过了路清嘉的魂体。
此时路清嘉鬼气逸散,早就无法凝实。季晞竟是疯了一般给他输送自己混着鬼气的灵力,活活把路清嘉凝实,然后双手狠狠地掐住了路清嘉的脖子。
耗费大量灵力,不过只是为了掐一下没有痛觉的鬼仆。
……
许久后,他好像也累了。他盯了一会儿路清嘉无神的双眼,竟哈哈哈哈地狂笑了起来。
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神经一般,他脸上神情堪称凌乱,像哭又像笑,是虚伪无比的炫耀狂喜,又好像求诉无门的痛苦哀戚。
季晞松开了手中的鬼仆,任由他重新滑落回坑底。
待笑够了,他说,
“殿主啊,你知道吗?边茂那些人欠我的,所以他们把命偿给我了。可你欠我的,好像怎么还都是不够的。”
“但没关系,”一双金瞳迸射出兴奋的光来,他又扯起一个难以抑制的癫笑来,
“有人会连着你那份儿一并还给我……”
……
暄妍城外,一把青伞凭空出现,江大宝携着阴凉的夜风而来。
青伞收起,只见她手中魂力正虚虚吊着一个人。那人被捆得严实,一身黑袍更显得他消瘦无比。
女鬼直接开口,
“下半夜我去宿芳宫,你,看好他。陛下吩咐的,不得有失。”
说罢,江大宝不再提其他,便把梁天疏扔给了面前的鬼。
而她面前一直微微侧身对着她的“鬼”,也不言语,只一把抓住梁天疏的衣领,算是接住。
江大宝不疑有他,正要撑伞离开。突然,她目光向下,看见了满地被鬼气溢满的大坑。
难怪今日他身上的鬼气与往日不同,怕是遇上不好对付的了……
于是,素蓝裙角在空中画了个圈儿,又娉娉婷婷地转了回去。
“你……可有受伤?”
那清清冷冷的女声缓缓吐出,好像不带有一丝情绪。
但很明显地,这是一句关心。
“……”
银翼面具下的那张脸的神情扭曲到了极致,却被完美地遮挡了起来。唯有下方露出来的一张嘴,咧开又抿起再咧开,怪异非常。
可惜江大宝从始至终都没有往他的脸上瞧,故而忽略了这么明显的异常。
“我无碍。”那面具下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江大宝虽觉得路清嘉有些奇怪,但她性格使然,并没有多问什么。
她打开青伞,引了一股魂力到“路清嘉”身上,然后又一次嘱咐他看好梁天疏,便撑着伞消失了。
她竟是把江妄给她在战场上护身的魂力,转给了路清嘉。
一丁点儿稀微的月色,惨白地流转在这种暗沉的夜里,季晞扯下扣在脸上的面具,一双怪异的金瞳就再也避无可避地暴露在了天地之间。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他轻搓着手中的束魔袋,
“殿主呐,你看。还债的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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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楼,金露阁。
江妄挤在陌离身后一脸难言的看着白悦……
她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喜欢捣鼓这些恶心玩意儿啊?
奢华昏暗的房间正中央,一个浑身爬满毒虫的男人被魂力吊在空中,正疯狂扑腾着。没过一会儿,腥臊的液体便顺着他的衣服淅淅沥沥地淌到地上。
江妄没眼看,赶紧又一个隔离甩过去,嫌弃到不行。
要不是她实在喜欢这个小白,早就把她和她的新玩具丢出去了,哪里还能忍得了一刻?
那边白悦一脸无辜地转过头,指了指地面,瘪起小嘴,感觉泪珠下一秒就要委屈得掉下来了,
“嘤嘤……陛下姐姐……呜……对不起,我把陛下姐姐的地板弄脏了……呜呜呜我错了……”
江妄赶紧从陌离身后蹦出来,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你的错!那什么……”江妄一看她要哭,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慌乱之下她拔出减翠,一剑掷在那缃楼楼主胸口,直接把他扎死了。
江妄一拍手,露出了个和善的笑容,
“对,都是他,是他的错。”
白悦呆着一张包子脸,感动得鼻涕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擦掉,砸吧砸吧嘴,“陛下姐姐放心!我马上把这东西弄出去!”
陌离:……
突然,江妄脸上温和的神色一变,她看向陌离,“召回你的剑。”
陌离在她说话的同时便已开始动作,江妄拉起陌离,下一瞬,二人便出现在了十三楼熙鹤堂。
二人闪身穿过议事厅,江妄一脚踹开书房虚掩着的门,果然,早已人去楼空。
看着墙上早没有半点魂力残余的封锁,江妄真快气笑了。
这是可自己的封锁啊!
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破了,而她这个鬼王竟是直到现在封锁将散才有所察觉。
唉,说好的让乔香主安心住,结果就这么给人掳走了。
你让鬼王的脸往哪搁啊?
江妄勾起唇角,她回头看着陌离,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所以仙君,你再划水,咱们是真要把老脸丢尽了。”
陌离把清洁后的减翠收回鞘内,抬眸道,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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