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熟悉的虎鲸族群的鲸鸣。

在熟悉的声波从远方踏着海浪而来时，余京的眼里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仿佛是一场经年累月的幻梦，随着声波的靠近，划破海浪的黑色虎鲸群落如同利剑，翻越千山万水，向着余京所在之处而来。

不会有错，领头的那只虎鲸身上的黑色纹路，弯刀般的背鳍，即使是闭上眼睛，余京都能将她认出。

为首的虎鲸停在余京身前，她温和地发出一声长鸣：“余京。”

余京后退了一段距离，同她和身后的虎鲸族人保持距离。

他的身体止不住颤抖，尾鳍不安地拍打着水面，发出威胁的嘶鸣。

对面的虎鲸看见他的动作，张了张嘴，音调变得哀伤：“亲爱的王，难道沉睡的时间会令你同族人生疏么？”

族群中年幼的虎鲸听见他威胁的音调害怕地躲在了母鲸的身后，一开始出现在他们面前显得雀跃，试图靠近的虎鲸僵硬地停在原地。

余京反复观察着虎鲸族群，试图寻找他们被伪装假扮的痕迹，但灵魂的频率不会说谎，他们确确实实是记忆中生育、养育他的族群，为首的虎鲸是统治了这一族群两千年的，上一代海洋神明，他的母亲余鱼。

可他的母亲早已泯灭于四百三十六年前的海底，化为鲸落，成为他沉睡之地万物生的本源。

从未听说人类所造的虚拟世界能读取神明的记忆，余京也并未感受到被进入脑海窥视的迹象，这一切就像是说不清的迷，令神明也像无助的孩子，只能在族人的注视中退后。

余京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在哀恸、思念与愤怒的交杂中，熟悉他情绪的余鱼笑了笑，从虎鲸幻化为人类的形象，包裹着海蓝色长裙，裸足点在水面之上。

身后一头成年虎鲸自动游上来，温婉的女性神明便在它的头顶坐下，海水亲昵地贴蹭着她的腿。

“亲爱的，你能够感知到真实，也同样应该接受短暂的重逢。”

余鱼的眉目间爱与善交织，一只白鸥不知跨越多远的距离，停在她的手腕上，余鱼温柔地抚摸它的白羽，掸去其上的水汽，白鸥又展翅踏向远方。

“我只是你前行路上突然出现又即将消失的引路人，在这一方天地待了太久，你可以感到惶恐，但请不要对着这个世界抱有敌意，因为它不会伤害到千疮百孔的现世。”

余京没有回应，他的身躯在余鱼化形言语后便紧绷着，整条鲸呈现着一种抗拒的状态。

余鱼看着他的动作，叹了口气：“你能感知到的，我不会对你们产生任何威胁，虎鲸族群也不会。”

余京仍旧静止不动。

一时间，双方形成了焦灼的对峙画面。

余京很熟悉余鱼，他当然能辨认出眼前这位是真正的虎鲸首领，前任海神。

同样的，余鱼也了解余京，在余京没有主动放下成见和心中的警惕之前，她是不会让身后的族人贸然上前去引起他的暴动。

但意外陡生，余生待在余京的泡沫球中感知到和余京同源的气息。

加上他对虎鲸这种高傲而优雅的生物的喜爱，对面突然出现的数量庞大的漂亮大鱼，兴奋的小家伙便悄悄抛动泡沫球，从余京的背上滚下来。

泡沫球在余京没有刻意的控制下能使得其中的人隔绝海水，漂浮在海面上，于是余生便手脚并用，滚动着泡沫球，缓缓向着虎鲸的族群而去。

余鱼早就注意到余京背上的小团子，见他在海水的阻力下划水速度缓慢，时不时还会被海风吹得后退，艰难的行动，忍着笑悄悄操控着海浪推着余生向她靠近。

而专注于对面的余京一时不察，等到发现余生的时候，小团子已经越过了双方的中间线，离余鱼只有两三米远了。

“小东西，不听话乱跑是吧？没人教过你，不准随便靠近陌生人么？”余京咬牙切齿，他尝试着化成人形，却意外地失败了，只能主动游上前，试图将余生拦下来。

余鱼早在他有动作前就下海将小团子抱起来。

她的手毫无阻拦地穿过余京的荧绿泡沫球，小团子感知到她身上舒服又温和的气息，毫无畏惧地伸手回抱。

他将余京威胁的话语置之脑后，选择性失聪：开玩笑，经常撸同一只鲸也会腻的好吧，现在他的面前可是一海洋的鲸，领头的还比余京更漂亮更温柔，不爬墙简直对不起向“颜”看的小朋友天性。

余鱼试探着环抱余生，发现他没有挣扎后笑意加深。

她抱着余生左右摇了摇，抬头看向动作迅速，但没来得及，堪堪停在她面前的余京：“这么久没见，亲爱的你很不错呀，成功做到了我们虎鲸都想做的事，娶一个可爱的小小人，生一个可爱的小人类幼崽。”

余京近距离看着余鱼，视觉冲击和难以抑制，想要和她亲近的习惯折磨得他别扭极了。

他翻了个白眼，咬着牙说：“你看他哪点和我像了？看到一群鱼就飞扑过去，被拐了都不知道！”

余鱼挑着眉，看着自己亲生儿子的小动作，轻笑：“挺像的啊，和你小时候一样爱追着我跑。况且他身上带着和你这么浓的同源气息，不是你亲生的？”

想了想，她突然明悟：“哦，可以啊，亲爱的，你还学会人类那套令我不赞同的操作了，背着我，偷偷生了个私生子？”

余京被哽住，他看着眼前分明是在胡说八道，逗弄他的母亲，别过头，不想和她继续说话。

“你明明就感觉到了，他是一个纯人类，只是身体里有了那段……”

他不服气小声嘀咕的话头戛然而止，转过头再看向仍旧含着笑，目不转睛看着他余鱼的时候，鼻头突然一酸，说不出话。

余鱼将跃跃欲试，想要撸虎鲸的小团子重新套上泡沫球，只是泡沫球含着和余京截然不同，银蓝色的光，接着将他放进了身后的虎鲸族群中。

看见小人就走不动路的虎鲸们争先恐后地游上前，围在余生身边，想碰又不敢。

“天哪，家鲸们，王带回来了一个活的小小人！他也太厉害了吧！”

“听说这是小小人中的小幼崽，可得小心点，别把他弄伤了！”

“不愧是王！天哪，小家伙太可爱了，你看他对我笑了，他一定是喜欢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让开，臭咸鱼，别挡着我看小可爱。”

……

余生听不懂虎鲸们之间的交流，但看着它们老是欢快愉悦地围着自己游，空有贼心却没贼胆，终于没忍住，自己主动滚动泡沫球上前，伸手对着最近的那只虎鲸摸头。

余鱼细心地在他伸手想要摸鲸头的时候解除了那一块的泡沫膜，方便了余生以趴着的姿势上手，以实际触感满足了小团子的心愿。

一时间虎鲸的族群鸣声更加欢快，被摸头的虎鲸幸福地说不出话，尾鳍拍打海面，溅起巨大水花，没被摸头的，由于嫉妒，交流语言中脏话频率显著提高。

余鱼回头看着闷着气，明显已经放下戒备，却不说话的余京，从坐着的虎鲸身上下来，让同样对人类幼崽摸头眼红不已的大家伙加入其中，踩着海面，来到余京的身边。

她蹲下身，摸了摸余京的头：“怎么这么大一只鲸了，还会眼发酸含泪，来母亲身边委屈呀？”

余京抬头看了看她，突然潜下水，再一浮起时，穿着蓝裙的女人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他的背上。

余鱼失笑，顺着余京流畅的身形从额头抚摸到背脊，最终留在凸出的背上鳍：“亲爱的，很久没有看见你这个模样了。化不出人形还这么小一只。”

余京语调闷闷：“这已经是成年的样子了。”

余鱼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在我眼里，这个样子就还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余京将一半头部埋在水里：“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后来的样子。”

余鱼的手一顿，随即又继续轻拍：“你成年没多久就接任了海神的职位，从此远离族群，在外面生活，我也没机会见你后来长得有多大。说来还真好奇呢。”

也许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余鱼话锋一转：“我说，亲爱的，你能不能带上你的母亲，给她个机会也去逗逗人类幼崽？”

“小可爱真是太可爱了，比你小时候好玩多了。”

余京冷哼：“你自己去不了？不会游泳还是恐水？”

余鱼毫无心里负担：“你看它们围在那里，你母亲这么弱小，怎么挤得进去？你是它们的王，有威信，一去它们就让你了。说这么多，你游快点，磨磨蹭蹭的。”

余京对身上这位总是天马行空，拉不下面子去抢占位置的虎鲸女士投以强烈鄙视，但敢怒不敢言，只能晃晃悠悠地游到目的地。

纵使再喜爱人类，想要和他们亲近，但当余京搭载着余鱼靠近时，围成一圈的虎鲸们还是自动散开，留出方便他们通过的空间。

余鱼心情颇佳地晃动着双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到达中心圈时，伸出双手朝向余生。

小孩子总是格外亲近自带母亲光环的人，更何况这个人的原形还是热情的虎鲸，不等余鱼从余京背上下来，小团子就主动滚动着荧蓝色的泡沫球到达她跟前，伸手要抱抱。

余生很清楚自己怎样才能更讨喜，笑眯眯地咧开嘴，上下各两颗白色的小乳牙，粉红色的舌头若隐若现，嘴里发出“啊呀”的奶音。

因为跟着余京的这段时间伙食一直超标，身上多了不少软肉，因此这一笑，一张手，就宛如圆滚滚的淘气福娃要主动求亲近。

“出息。”看着刻意卖萌的余生，回想不久前他还曾这么讨好自己，余京没忍住，发出一声冷哼。

余鱼惊喜地抱起小团子，随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余京脑门一掌。

余京被拍地莫名其妙，想瞪余鱼女士一眼，却发现根本看不见她，只能冷眼瞪着周围装作无事发生，捂眼退后的虎鲸族人们。

余鱼掂了掂余生的重量，皱眉：“乖乖怎么这么轻呀？是不是被饿着了？”

余京不背这锅，语气冷淡：“每顿吃得跟个球一样，还被饿着。要怪只能怪他不能吃。”

余鱼可听不得余京诋毁小可爱，当即又拍了他一巴掌。

余京被打得直接闭嘴，身体沉了一半在水下，任凭余鱼对着余生一顿发挥。

“小家伙饿不饿呀？”

“咿呀。”（不饿。）

“饿了呀，那……”余鱼环顾周遭，因为虎鲸的介入，周围海域的小鱼早就跑得不知所踪。

她沉思一瞬，指使族群里一只自告奋勇带领弟弟妹妹去捕食的虎鲸去另一片海域抓鱼，又私自使用神力，震晕并用海水卷上来两只巴掌大的海鱼。

“小乖乖，啊——吃小鱼。”余鱼拎着晕掉的，足有余生脸大的海鱼，试图投喂。

余生可吃不了，但他又不好意思拒绝漂亮美人的投喂，只能眼巴巴地通过链接给余京传导求救情绪。

余京哭笑不得：“小没良心的，现在就想到我了？我可不帮你。”

却口是心非对余鱼道：“余鱼女士，这是个人类幼崽，你拿的他可吃不了，而且人家说的是不饿，也不需要吃东西，你在哪儿搞什么呢？”

余鱼被余京半嘲，也不生气，对比了一下鱼和小团子的大小，发现确实不合适，便拍了拍余京的头：“那好吧，你张嘴。”

余京不耐烦地晃动尾鳍：“干嘛？我说了……”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余鱼女士投放的两只海鱼堵住了话。

海鱼很小，但余京很熟悉，那是他幼年时期，余鱼时常会捕给他的鱼类，也是他食谱上最喜欢的。

只是末世苏醒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这种鱼，也再不可能吃到余鱼投喂的食物了。所幸他是神明，大可以不用进食，久而久之也就将其遗忘了。

余京沉默地将海鱼吞下肚，没再说话。身上的余鱼女士在边等着外出觅食的虎鲸归来，边逗弄着小团子。

不多时，她开口：“亲爱的，我想你应该陪着我去看看波尼斯湾的海底。”

余生（小团子）：坐拥一整个虎鲸族群的海王，所有虎鲸都等着宠幸。

余京：深藏不露的妈宝，被亲妈制裁得服服帖帖，对外却一副冷漠的酷哥形象。

余鱼：成年了在我眼里还是个小孩子。

明天要去医院复查，然后考试，请个假呀，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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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