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天醒来时,空气中有很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旁边拉起蓝色帘子隔离开了一个单独空间,像是学校的医务室。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腿上搭着不知谁的黑色制服外套。
蓝色的帘子似是听到了内间的动静,唰地从外面拉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插着口袋,看了看坐在床上的夏春天,转身坐回了桌边的椅子上。
“醒了同学?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男人背对着夏春天一边在写着什么东西,一边问道。
夏春天移动身体坐到床边,猜测到男人应该是校医,回答他:“没有了。”
半晌,校医坐着转过来和夏春天面对面,若有所思地开口又问道:“以前有过类似情况吗?”
夏春天直视着校医的目光,片刻垂眸低头:“没有。”
校医没说话,依旧审视着面前的瘦弱女生,夏春天感受得清晰,抬头见校医看着自己,转移话题:“老师,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教室啊?”
校医转过身重新坐回桌子前,“没有不舒服的话,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
夏春天说哦,然后乖乖坐着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医务室往班级走。
但是一走出医务室,夏春天就停住了脚步。
学校太大了,不知道怎么来的医务室,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回高二四班的教室。
下课铃应景响起,只顷刻,刚还安安静静的校园顿时热闹起来,四面八方转瞬就涌入了许多人,夏春天站在走道中央,一下子就变成了人群中不起眼的某一个。
这感觉实在不太妙,周围明明那么热闹,可都好像与自己无关,夏春天抱着别人的制服外套,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有那么点孤独。
但这想法只有一瞬便消散,有些人是没有资格拥有这些情绪的。
夏春天挪动脚步正准备去问路,身后忽然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温娜娜走过来,“夏春天,你怎么还没回去?”
她问话的语气还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走近了夏春天发现她的眉间隐隐皱着,夏春天嘴巴张合两下,正好想起手里的衣服,于是说:
“衣服,不知道谁的,想还回去。”
温娜娜瞥了眼她手里的黑色外套,说:“李绝。”
“衣服是李绝的,也是他帮忙送你去医务室的。”
夏春天忽地有些愣,这实在出乎她意料,哦哦两声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温娜娜又走近了一点,“校医老师说你是低血糖,你低血糖不舒服怎么也不说一声?请个假而已的事,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天倒在地上看着有多吓人?”
她絮絮讲,说吓人,夏春天倒是听出了一点责备的味道,像是小时候自己一牙疼,杜梅就责备说不该吃太多糖果一样。
夏春天只是有些惊讶,校医问自己问题的时候,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不知为何,什么都没问,反而告诉他们自己是低血糖。
温娜娜见夏春天不说话,以为她是还没从低血糖中缓过来,低头从包里掏出一盒盒装巧克力塞到她手里。
“低血糖的时候吃点甜食会好很多,我正好今天买了一盒,你现在吃一点可能会舒服些。”
那盒巧克力不大,只一长条,上面写的都是英文,不是夏春天平常熟知的那些牌子,她直觉这个很贵重,而且自己低血糖本就是个幌子,刚想说不收,但温娜娜只是把东西塞给了她就走了。
夏春天攥紧那盒巧克力,看着温娜娜走远的漂亮背影,心中一股淡淡的愧疚。
怀着这份愧疚,她倏地想起来自己忘记了问路,然后却在一转身之后,看见了李绝。
大少爷穿着白衬衫,斜挎着黑色的单肩包,肩背挺括,眉眼淡淡,手里还拎着一个白色的包,不知道站在了那里多久。
夏春天眨巴了两下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赶忙跑过去,又看了看李绝手上拿着的白包,不确定地问:
“你是在等我吗?”
李绝下巴扬着,眼皮垂着,低着眼瞧她,片晌,把包丢过来。
“我只是来拿我的衣服而已。”
语气寡淡无味,说完视线移到她手里的黑色制服上,夏春天赶紧把衣服递给他,不忘道谢:
“谢谢你的衣服,还有送我去医务室。”
李绝听完冷哼一声,“我只是怕别人以为我们家亏待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
“低血糖吃饭就多吃点,别每次饭量像只猫似的,搞得像我们家不给饭吃一样。”
夏春天被骂懵了,哑口无言,可是就像温娜娜的责备,这通骂反而有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她刚想说什么,李绝已经长腿一迈,扭头走了。
夏春天:“……”
悄悄把背包挎上跟在了后头。
晚饭时,李绝破天荒地安静吃饭,夏春天像往常一般吃完就放下筷子,刚想和坐在对面的李正义打个招呼就上楼,结果一碗红枣乌鸡汤被推到自己面前。
白瓷碗里的鸡汤浓郁澄澈,上面飘荡的一颗红枣鲜艳欲滴,夏春天看向汤被推过来的方向。
李绝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他看了眼夏春天不解的神情,不情不愿解释:
“吴妈特意给你做的,你不喝一口不太好吧?”
他说得正经,煞有其事,夏春天疑惑,吴妈为什么要特意给自己做这个?因为低血糖的事吗?可是自己也没有告诉她啊……
面前的鸡汤热气飘飘袅袅升起,坐在鸡汤两边的人却各怀心思,看着这一幕的李正义,坐在桌子另一头忽地轻笑出声。
夏春天抬起头不明所以看过去,却不知这时哪里触到了大少爷的眉头,李绝啧了一声,推开椅子起了身。
“爱喝不喝。”
语气不好地丢下这句,转身上了楼,夏春天一脸懵,和正抬手舀汤的李正义对视了一眼,然后端起了碗,默默把鸡汤喝了个干净。
心里腹诽:真是少爷心,海底针。
然而等洗完澡出来,夏春天刚坐回桌前翻出包准备写作业时,一个难题又摆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知道作业是什么。
书包是李绝帮忙拿给自己的,但是自己当时完全忘记了作业的事情,一想到吃晚饭时李绝莫名其妙的话,夏春天就想叹气。
怎么办,不想去找李绝,害怕大少爷还没消气,可是不找李绝明天又交不上作业,夏春天看着眼前的两个选择,想了一会儿,果断站起身。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晚死都是死,只能祈祷老天保佑李绝已经消了气。
“咚咚咚—”
夏春天走到隔壁李绝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在房间内响起,木质房门“咔嗒”一声被从里打开。
李绝穿着白T长裤站在门口,湿漉漉还冒着水汽的黑发,耷拉在额前遮住了少许眉眼,比平时更加清晰的少年气息冒了出来。
“干嘛?”他微眯着眼。
夏春天听见他有些语气不善地问自己,心想完蛋,不会是还没消气吧?
她无处安放的手无意识捻了捻自己睡衣的衣角,支吾了两秒仰起头道:
“那个……我想问一下,今天的作业是什么啊?”
夏春天装得淡定,李绝看着女孩仰起的脸,目光却注意到她无意识绞在一起的手指。
白天她倒在地上一脸惨白的模样,不知为何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于是一番挖苦的话到嘴边转了转,再说出口就变了另番样子。
“包里有纸条,”李绝抱臂靠在门框边。
“作业都在上面写着,怎么?我的字入不了你的眼?”
夏春天:“……”
真是嘴上不饶人。
等她匆匆忙忙道了谢,赶紧回房间在包里找了找,李绝果真没骗自己,一张白色的A4纸,黑色的笔迹整整齐齐地写着一列列各科的作业。
大少爷的字很漂亮,像是特地练过,笔峰凌厉,行云流水,夏春天看着,跑题地想,真是字如其人,像他这个人一样。
再等写完作业,临睡前夏春天特地把自己以前用的水杯装进了书包里,想着这样明天就不用再去买水喝药了。
想到药,夏春天又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该睡觉的点,就接了水准备把药喝掉就直接上床睡觉,但是在书包里却没有找到药瓶。
夏春天把书本都翻出来,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坐在地毯上仔细思索了半天,突然想起来,白天的时候把药装在了外套口袋里。
夏春天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药是在熟人那里买的,小的时候杜梅曾经带着夏春天去过两次,那时候夏春天不懂,问杜梅为什么买药的地方会在拐拐藏藏的深巷子里,杜梅说,因为便宜。
后来夏春天自己再去买,才知道母亲口中的便宜,原来也并不便宜,所以那时候夏春天每粒药都吃得虔诚,连个字都没有的白色药瓶,也总是吃完就被放进包里的最深处。
如今虽然少吃几顿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但是夏春天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断过药的经历,所以没有药在身上,就还是觉得心里不安。
思及此,夏春天从地上站起来,拿过自己的制服外套伸进口袋找了找。
空的。
夏春天又赶紧摸了摸另一个口袋。
也是空的。
夏春天心里一下子咯噔,两个口袋细细翻开,又把外套上上下下抖了抖,还是什么都没有。
夏春天的心彻底慌了。
药真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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