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这一圈的小生灵听了,却是你瞅瞅我,我瞧瞧你;似乎一时都不大明白狐狸大王此决定的含义。
照旧是背上黄黄的小山鼠率先开了口,恭恭敬敬搭着爪儿,抬着小脑袋问:“大王下山,是要作甚?”
狐狸此时理清了思绪,正是踌躇满志、意气十足:“我昨日有此机缘,正是山神天道给与的提醒!”
说到昨日机缘,小鼠们、山雀正想起了这番奇妙的造化,诸位都得益于狐狸化形的灵气,于是个个赶忙放下手中的瓜果,屏息凝神,听取狐狸大王的见解。
狐狸自信满满,只听她道:“我已修炼多年,想往事往日,不论是山灵成仙、还是人修羽化,都需见识广、造化深,颇有功德。”
说到这里,右爪黄的山鼠小姑娘睁大了黑亮亮的豆儿眼,激动道:“大王的意思,也是要到人间积累功德?”
“正是!”狐狸很满意地点头。
山雀听了,却又是大声叫道:“大王机敏!大王机敏!”
忽然,鼹鼠却慢吞吞问:“可是大王要怎么去人间呢?”
“虽说要走一步看一步,但我首要需得是人身,才可行走山外,”狐狸眨眨眼睛,从树叶间隙透出的阳光亮晶晶地落在她的眼皮上,琥珀色的眼珠上,瞳孔下意识化作了细细直线,她眯眼眺望。
视野穿过大片的辽阔田野,堪堪抵达村外,一棵枝繁叶茂的绿树迎风招展着枝叶,树下有两个男人提着水桶,有说有笑地走过;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举着一把黄色小碎花,从树前的田埂上跑过。
绿色田野里,三五成群的男女老少正在劳作,作物时隐时现人们的身影,田埂上蹦跳过两只松花黄犬,正在互相追逐着尾巴尖。
狐狸眨眨眼睛,耳朵软软地在清风中竖立,她听见了嘈杂的声音,那是和山林截然不同的;离得太远,狐狸不能听得过分清晰,她低下头,看向眼前的小动物们。
不知道狐狸大王在看什么,但是山雀安静地落在地上,连翅膀都不动一下,小鼹鼠依旧紧紧倚靠着花栗鼠,三只小山鼠团结的围在一起。
狐狸抬起爪子扫了扫耳朵尖,人间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山林的呼吸,又轻又静,只有细微的鸟鸣和风声。
狐狸站起身来,抖抖爪子,松松肩背,“不过,我得先到人间看一看哩。”
说干就干!正是好时候,太阳悬于中天,山林外的声音渐渐远去,村子似乎也要安静下来。
狐狸预备要走,却又一顿,她轻轻伸过尾巴去:“且随我一起去瞧瞧?”
小鼠们正跃跃欲试,有所好奇,见狐狸伸过白尾,便连恩带谢,抱住尾巴,连成一串。
小雀扑腾着翅膀飞起,狐狸回头再看看一地未能吃尽的香瓜李子,念及小鼠们寻找吃食不易,便是爪子尖彩光一闪,此地果实便被掩盖,这一术法浑然天成,实乃自然点化,惹得小鼠雀儿们瞪大了眼睛,十分捧场地喝彩起来:“大王威武!大王果真厉害!”
这番话狐狸十分受用,轻轻晃了晃脑袋,抒发得意,随后便牵着一众小灵,轻巧越过草丛,穿过森林。
等越过这几座山头,来到森林的出口,这村子已经安静下来,正是晌午时分,热烈的太阳耀眼,眼前的稻田波光粼粼一片清光。
狐狸压低了身子,她小心避过稻苗,穿梭在田埂上,一溜白影越过,无人发觉。
风清日朗,狐狸偷偷摸摸窜至一处大李子树下,小心翼翼张开耳朵,探出头来,四下窥看。
狐狸朝前看去,只见不远处是几个院落,石头砌的根,土砖垒的墙,再高点,就是灰瓦顶、木房脊;现在这时节,院子里谁家栽了什么树,都看得清楚明白,葡萄藤一溜一溜的叶子在风中挥舞着手掌,秋葵绿的银杏叶哗啦啦作响,再远一点的···狐狸凑着鼻子、眯着眼睛细看,恍恍惚惚有点桂花树梢,躲在院墙后,隐约可见。
有风从身后袭来,凉快快的,狐狸的皮毛也像麦浪一样吹起来,左爪黄在身后发出了一声惬意的感慨,狐狸却忽然一顿,随后便“刷”的一声遛着一尾巴的小鼠窜到树上——她在风里闻到了人的味道。
这时候,树旁的小道上走过来三四个人,有男有女,个个提溜着农具,狐狸把眼睛从树叶缝隙里看出去,没有那个拜祭她的少年。
人走远了,只听说什么“做了活累,早些午睡”什么的,狐狸明白过来,人在这时候是要睡觉的,花栗鼠悄没声爬到狐狸背上,方才那一下,她来不及反应,差点从尾巴上甩出去,现在余悸方平,这才发现狐狸尾巴上太挤了。
怎么会不挤,狐狸不过是个山狐狸,成年了体型也不大,纵然尾巴快和身子一模长,也抵不过抱了三只杂毛鼠、一只小鼹鼠,幸好山雀不必坐在尾巴上。
花栗鼠看外头的人走远了,便悄悄趴在狐狸脖子上,轻声细气道:“大王,我到前头和小雀一起探路,大王不必担心被人发觉。”
狐狸正有此意,山雀、花栗鼠本来常见,狐狸妖可就不大一样了。
见狐狸点头,小花栗鼠自树梢上一跳,轻轻巧巧控制着大尾巴,便落在了院墙上,她朝院子里探头探脑,便吱吱叫道:“大王!无人!”
狐狸听了,便偷偷摸摸溜下树,伏在地上,悄声往村庄里窜去。
狐狸越过无人的院子,溜到一扇木门边,悄悄朝门缝里看去,只见一个人类姑娘,穿着姜红布衣,正坐在门前,垂着头,手里拿着一圆布料;姑娘的脸庞被太阳晒得嫣红,清风吹起额边碎发,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忽然一抖,手里的布料也掉在地上。
姑娘惊醒了,匆忙捡起来地上的布料,只听门里又有个妇人声:“芮娘,别绣了,到屋里睡吧。”
“哎,娘,我这就去睡。”姑娘答应着站起身来,走到侧边去,她的裙边闪过一道红影,狐狸的眼珠转啊转,却也都看不见了。
狐狸看罢了这院子的事,细细思索着,溜到下一个院子的侧墙边,这里靠墙是片花圃,密密一片花,水葱绿杆高高的,挡住了狐狸的身形,正迎风开着指甲片大小银朱、桃红的花。
狐狸就在这花堆里沉思:这姑娘的母亲唤她“芮娘”,想来正是这女子闺名。狐狸若要来人间,便也得给自己取个“名”,方才得当。
想定了这主意,狐狸并不觉为难;她正要动身,再往下一家去,这时候,却听见下一家临近的院子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白雀早一步落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她在绿影里大大方方地低着头,认真观察这院子里的一切。
狐狸轻轻支起身子,趴在这砖墙上细听,这墙比别的人家不一样,前两家是黄色的土砖,这家却是凉森森的灰砖。
狐狸耳朵贴在墙上,只听里面的人道:“这些日子收药材,怎么不见多?”
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却听另一道声音回:“农忙还没过去,村子里没那么多人赚这个钱,你且再等等。”
狐狸听到这里,仰头一看,只见墙上搭着茅草顶,中间还有些细微的空隙,狐狸拉长了身子,右后爪子蹬在墙上,悄悄从这缝隙里看进去——院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院子里的架子前,另一个是个苍老男子,头发夹杂着花白,正坐在房门前。
年轻些的正用手去拨弄架子上的东西,只见一层又一层,正是些晒干的草药、切好的药根,狐狸鼻子嗅一嗅,轻薄的药香极好分辨,正是白芷、半夏等。
狐狸歪歪脑袋,皱眉思索,怎么自己认得?
这时候,脑海中正浮现化形之时闪过的一道碎片——古有神农尝百草,山精野怪开智,如何能不认得这些与之常常作伴的生灵草木呢。
这时候年轻男子又开口了,“爹,倘有人采了野参,不论大小,记得都得收下,镇子里有人赶着要,是救命的东西。”
年老的点头,年轻男人从腰间取出来一个荷包,就站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狐狸眯着眼睛,男人手心里是亮晶晶的一堆东西,圆圆的、白花花的碎块,男人道:“爹,这些银子你且收起来,到时候用。”
这太阳底下,银子太亮,狐狸只觉得眼睛酸,只好又缩回花丛中待定。
果然化形成人是精灵野怪修炼的一道坎,若是两日前的狐狸,莫说是银子了,便是简单的人都分辨不出,可是狐狸修成内丹,受了一遭天道点化,如今已经明白人间的一些基本道理。
毕竟这些,仍是延续了古神人皇的传统,并无甚大变。
名字,银子,铜钱,狐狸眯着眼睛一一在脑海里翻滚阅览,心定了大半。
这时候白雀哗啦啦落在了狐狸头顶上,她低下头,和狐狸大眼瞪小眼,白雀叫:“大王!咱们还去哪里?”
狐狸正在犹豫,她也摸不清楚还需要看些什么。正是这时候,两院之间的过道卷过来一阵清风,一道几乎飘散的白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欢快庆幸,迅速凝聚,飘荡般落到狐狸眼前。
狐狸登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这正是少年供奉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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