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课，理应无人涉足的旧校舍后廊，是通往校医室的必经之路，此刻却站着两个身影，抱着热水壶的黎枝在差点就要和他们打照面的拐角处收回了脚步，头顶铺满了厚重的紫藤花

光影打在那个男孩微红的脸颊上，支支吾吾地对着那个背影讲了些什么，聒噪却不见踪影的蝉鸣，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不堪重负的花架震落，热气，噪音，以及无法言说的烦闷，全部重重地压在黎枝的胸口，那是林听夏，无论如何都认得出来

好像是告白吧？

这会是林听夏喜欢的类型吗？

或许，不是

黎枝心不在焉地踩着脚下变得长长的影子

视线以内，或者视线之外，河流都不会停止流动

林听夏这张脸，不用猜也能知晓其受欢迎程度，可亲眼目睹带来的冲击仍旧让人呼吸一滞

“谢谢”

她隐约听见林听夏这么说，剩下的对话开始模糊，连带着眼前不远处那两个身影也开始模糊

脱敏的过程，有这么漫长吗，哪怕刻意将那段记忆抚平抹去，也还是会像书本一样留下折页的痕迹，一旦重新被翻开也能快速找到

她看着林听夏扬起完美无瑕的笑，只觉得心跳地越来越厉害，即使那笑容并不是朝着自己。

哪怕过了这么久，再次看见，还是觉得有些

呼吸-

“黎枝--”

-困难

回忆被耳边的声音打断，黎枝迷茫地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林听夏，表情和往常一样淡淡的，丝毫看不出刚刚接受告白的痕迹

“你在这儿做什么？不舒服吗？”她用手抚上黎枝发白的脸颊，脸上却仍旧没有浮现任何情绪，肢体接触令黎枝刚刚凝滞胸口的郁气无声的炸开，心里的鼓胀与胸口剧烈起伏好像也通通变成了身体真实的痛苦

黎枝捂住胸口，两颗眼泪挣扎着落了下来，连声音都是虚浮的

“胃痛，本来打算去医务室的，就撞见...”

“昨晚我妈看见你那个...生理期，所以才叫我给你带了红糖姜茶，你们班那个小女生给你了吧？喝了还是不管用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林听夏轻描淡写地阐述，以及，对刚刚的一切只字不提，黎枝抬起眼看到林听夏的瞳孔中只映着自己一个人的倒影

“给了，我自己去吧，你不是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她混乱地拒绝，勉强靠着肾上腺素刚迈出几步，却被林听夏猛地抓住手腕

“...逞什么强啊”她听见林听夏不耐烦地嘀咕了句，“谁说我有事的”

黎枝的视线滑向被拉住的那只手，轻轻挣了挣，却没挣开，她忘了眼紫藤花架的方向，"刚才那个男生...我都看见了"

空气凝固了一秒

"哦，他也是学生会的，来找我核对竞赛资料"林听夏一怔，不甚在意，声音却突然轻了下去

骗子-

黎枝盯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在心底默念

"不会是吃醋了吧？"林听夏打趣地问

"吃哪门子醋？我对你的事..."黎枝猛地抬头，却撞进对方含笑的眼里

"不感兴趣，知道了"林听夏打断她，转身蹲下，"上来"

看不见她的表情，关心的话却像刺一样刺痛耳膜，黎枝回想起她刚刚对着那个和她告白的男生展露出笑魇的模样，不禁蹙了蹙眉

“磨蹭什么呢”

林听夏适时开口再次催促道，黎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伏了上去

“催什么催，我总得考虑一下你是不是居心不良吧，毕竟之前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啊！”她刚嘟囔着出声，下一秒身体就猛地腾了空

“哦是吗？那我等着”，林听夏轻轻笑了下，用故意吓她一跳的动作打断了絮絮叨叨的炸毛小狗，背着她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黎枝搭在林听夏背上的手指蜷蜷，她忽然发现有人背的触感居然可以这么好，肌肉随着呼吸起伏，薄如蝉翼却又不显瘦弱，骨骼的轮廓在掌心蜿蜒，如同有团火焰在燃烧，心跳也跟着不自觉地加速，这想法吓了她一跳，有些不好意思再触碰这惹人遐想的部位，她赶紧换了个姿势

感受到动静，林听夏侧头瞥了一眼，没注意到黎枝通红的快要滴血的脸颊，只感觉对方的脸朝下，更用力埋进了一些，原本死死抓着衣服的手也自然环上了自己的脖子，呼吸近在咫尺，这温度烫的的有点令她无法思考，不禁加快了脚步

“还想骗我几次，你这个自以为是，满口谎言的混蛋，明明不是来找你核对什么材料的吧”

缓慢的颠簸中，黎枝搂着林听夏的脖子，略带酸味的问题令两人默契地一阵沉默，久到黎枝以为林听夏没听见，才听见对方刻意压低声音的话低低地溜进耳朵

“诶？你全听到了啊？”林听夏想装作若无其事，语气却有着不同往常的生硬，许是肢体接触带来的短暂大脑缺氧，“不过关你什么事？”

“切！你以为我很想知道？”黎枝咬牙切齿地喊了句，结果又激得胃部一阵痉挛，她满脸痛苦地瘫阮在林听夏身上，吃痛地抽着气

“那就别问”

黎枝被这句冷漠到完全没有人情味的话呛住，扒着她的手指紧了紧，“不就是告白吗，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黎枝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林听夏应声投来视线，她一个激灵立刻闭上眼假装休息，找补似的关上心里真实的想法

恰好走到了医务室，林听夏把她放下来搀扶到床上躺下，医务老师刚好不在，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你都知道了还问，非要我亲口讲一遍吗”林听夏把病床帘子拉上，两个人就这样短暂地与外界割裂开来，她转回身迟疑地打量着轻枕在病床上眯眼休息的黎枝，凑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她似笑非笑问“你很在意？还是，让你想起了什么往事?”

黎枝没有回答，她睁开眼蹙眉沉默，但心里清楚林听夏指的是哪件事

片刻之后，她用另外一个问题作答，“你答应他了吗？”

被目光灼烧地不得不偏开头，林听夏缓缓松开手，想退回原先的距离，却被黎枝反手交握紧了紧，动弹不得，她嘴角微微下拉，声音里带着心虚的讥讽 “你追问这么多干什么，怎么，你喜欢他？”

黎枝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惊愕中手也松了力道，嘴唇颤抖了半天才艰难地找回正常的声音，“你说什么？”

“哦！我明白了”

林听夏伸出手指嗤笑了一下，从黎枝眼前移开坐起身，垂眼打量她，沉默许久，玻璃珠一样透亮的眼睛复杂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

那一瞬间，黎枝有一种马上就要直面过去的解脱感，压抑在心底太久，她迫不及待想要一个解释，关于小时候的那件事，像冷处理的伤口无论过去多久仍会时不时发炎，唯有剜去溃烂的部分，血肉才能重新愈合，哪怕这个过程尤其痛苦

可惜预想中的解释没有发生

痛苦也没有袭来

“所以你究竟是想听我说答应，还是”林听夏笑得很温柔，她压下眉梢，说出来的话却极尽恶毒， “拒绝呢”

原来只是错觉

黎枝瞪大眼睛，凝固在了原地，林听夏躲闪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对峙了十几秒，黎枝觉得身上有束火苗在攀升，烧得她浑身刺痛，转而冷笑一声，表情却阴翳地吓人

“也是” 黎枝嫌恶地背对过去，酸涩感占满了整个胸腔，“高高在上的林听夏怎么会对别人低头认错，你想逃避就逃避吧，我不勉强你，但也不会原谅你”

话还没讲完，林听夏害怕听到似的，反射般抬手堵住黎枝的嘴，对上怒气冲冲的眼睛，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别生气了，我这就给你道歉行吗，对不起”

没有回应，因为这回答驴唇不对马嘴，林听夏苦笑着，如果仔细看，就能注意到她此刻的笑容是多么僵硬

嘎吱-

门掐着点般被推开，校医老师抱着一箱医用物资走进来，没有注意到床边的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边消毒边询问

“你俩怎么了，有病假条吗”

“老师，学妹她胃疼，我送她过来，假条之后我会去学生会登记补上的” 林听夏适时地从床沿处站起来

老师瞄了她一眼，“是你啊” 林听夏恭敬地背着手点点头，因为是学生会会长的缘故，她和医务处老师都很熟

老师转而看向黎枝，走过来按了按她的腹部，思索着问，“怎么胃疼，是不是生理期？”

“嗯...”黎枝咬着嘴唇答，一副不想说话需要休息的表情，歪着头把自己埋在枕头里，拒绝和林听夏对视，就像她们过往许许多多的争吵一样，再次不清不楚地结束了

“给你开点药，吃了要是还不行，就请假回去休息”

老师在桌上潦潦写了几笔，刚递给林听夏，病床上的人就瓮声瓮气地开口

“老师，我要请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