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浴缸里的水,被一双白嫩的小脚丫搅动,晃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瑶瑶坐在浴缸边,玩得不亦乐乎。
安娜的手指,绕在女儿发丝间,解她头上的洁,也在解自己心里的结。
“瑶瑶,”她像是不经意地问,“你昨天为什么说苏老师,是坏人?”
瑶瑶停下玩水的动作,黑葡萄似的眼珠向上望,想了很久才奶声奶气地回答,“因为爸爸。”
“爸爸?为什么因为爸爸?”安娜的心直往下坠。
瑶瑶竖起一根小手指,抵在唇边,模样有几分不合年龄的诡秘:“嘘——爸爸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别人的。”
安娜勉强牵起一抹笑,声音放得更柔:“你跟爸爸,还有连妈妈都不能知道的小秘密呀?”
瑶瑶眨眨眼,想了想“秘密”与“妈妈”的界限,最终,她觉得妈妈不属于“别人”的范畴,于是凑过去,小嘴贴着母亲的耳廓:“爸爸的书房里,有一个小抽屉,锁着的,那天,我看见他打开啦。”
安娜的手,定在发丝间,凉意从指间蔓到心头。
“里面全是苏老师的照片!”瑶瑶眼睛圆瞪,“爸爸还说,以后让苏老师常来家里陪我练琴,我才不要呢!”
“你看清了吗?......是苏老师的照片吗?”
瑶瑶用力点点头,“妈妈,”仰起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小脸,小手摸着母亲的下巴,“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跟爸爸吵架,他还说你骗了他,你骗了他什么呀?”
安娜伸手将女儿搂进怀里,温热的小身子软乎乎地贴着,却暖不透身上的凉意,她闭上眼,声音闷在女儿的发顶,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妈妈没有骗爸爸,妈妈只是在,骗自己……”
一楼客厅主灯关闭,只开了几盏昏暗的壁灯,像几只倦怠的眼,勉强睁着。
苏蔓踱步到沙发旁的矮几前,矮几上摆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陶瓷台灯,红釉灯身,色泽浓郁,配着透度极强的玻璃灯罩。
这是西班牙一个设计师的手作工艺品,当年安娜对它一见钟情,花了大价钱才将它搬回来。
她伸手摩挲温润的瓷面,流畅的弧面贴合掌心,握在手里,尺寸重量,刚刚好。
姚林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酒气混着男人的浊气,黏在他身后。苏蔓巧妙地引着他,隐进露台视线不及的角落里。
陆临舟透过已经闭合的落地窗,一直盯着他们移动的轨迹,直到两人消失在墙壁之后。
心头无端一紧,领带勒得人发慌,他一把扯松。
......
七年前,同样一个闷热的黄昏。
他赶到旧教学楼后的巷子,见到之前给自己写情书的周扬被几个女生围在中间,头发凌乱,校服被扯破,眼圈通红。
而苏蔓,就站在不远处,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双手抱肩,冷眼旁观。
“苏蔓!”他拨开人群冲过去,“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太过分了!”
苏蔓闻声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带着责难的视线:“这事你别管,我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都不能打人啊!”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刹那,他才猛然想起,苏蔓本就不是一只乖顺温柔的雀鸟,她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狐狸,他怎么会忘了,她骨子里的底色,是从不肯受委屈的锱铢必较。
孙晴推推眼睛,挡在苏蔓身前:“顾常念,你别胳膊肘外拐,周扬她......”
“不用跟他废话,”苏蔓看到顾常念对周扬的维护,不爽到极点,也不想解释,下巴一扬:“就是我让孙晴带人教训她的,欺负的就是她,怎么了?” 她往前走近一步,咄咄逼人地问,“你心疼了?”
她那副“就是我做的,你能拿我怎样”的嚣张模样,彻底激怒了顾常念。
他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瑟瑟发抖的周扬,护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连着一周,顾常念都拿苏蔓当空气。
第七天傍晚,苏蔓竟破天荒地主动来找他和好。
“顾常念,我知道你生气,但我有理由。”
顾常念不想听,转身就走。
苏蔓咬唇,长这么大,她还没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但还是追上人拦住:“有人在校论坛匿名发帖,说你顾常念有一个正常交往的女朋友,而我,是插足你和正牌女友的第三者,说你是劈腿的渣男,话说得很难听,孙晴查到那个IP......”
顾常念听不进去,打断她:“理由?苏蔓,你就是霸道惯了,找这种借口,有意思吗?”
苏蔓当时脸上的血色褪尽,一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先是愕然,然后涌上巨大的委屈和愤怒。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顾常念都觉得心慌,然后点了点头,咬着牙说:“好,顾常念,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会继续做这样的人,直到周扬退学为止!你心疼她,就跟她一块滚吧!”
顾常念看着她的背影,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追上去,在路口拽住她:“苏蔓……”
苏蔓猛地回身,攥紧的拳头带着风,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力道不轻,他尝到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的血腥味。
她打完,也不看他,扭头又往前走。
可走了不到两步,又猛地停住,骤然折返回来,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一把揪住他的衬衫领口,迫他低头,仰脸踮脚,狠狠咬上去!
不是吻,是真的咬,用力地咬。
牙齿刺破唇瓣,陷进肉里,血涌出来,**的腥味。
她松开他,唇上还沾着他的血,眼神亮得瘆人:“顾常念,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但是她说你就是不行!我就是这么霸道,这么不讲道理,你看不惯,就别看!”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转身大步离开,再没回头。
……
回忆如烟,留下的是此刻清晰的窒息感。
陆临舟用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仿佛还能尝到那年那拳的腥甜,以及唇上被咬破后,鲜明而滚烫的触感。
她向来如此,是一团烧起来的火,不管不顾,能灼伤人,也能焚了自身。
她从来都是这样,张扬,霸道,不在乎任何人。
那么现在呢?
她如此明显地“勾引”姚林,是看中了姚林能带来的利益,所以不顾一切地要直接上手去抢?
他哼出一声,心底是说不清的情绪。
他以为自己早已是坚不可摧的陆临舟,但遇上苏蔓,他似乎轻而易举地又变回了顾常念。
江叙站在身后小心地问:“小陆总?”
“走吧,”陆临舟起身,“别耽误陈太太,找另一座靠山。”
二楼,安娜把女儿哄睡着,轻手轻脚走出来,带上房门。
她整理一下头发,走到楼梯转角,脚步猝然定在原地。
楼下,苏蔓伸手抽掉固定住头发的珍珠发夹,长发披散下来,一阵幽冷的香散开。
她回眸,眼尾扫向姚林,像带了钩子的丝线,缠缠绕绕地勾人。
姚林只觉得浑身燥热,酒气混合着不明的**,烧得他一点点失去理智。
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住墙,再无退路。
“苏老师,往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苏蔓偏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飘向露台,发现座位上已经没人了。
姚林抬手撑在她耳侧的墙上:“陈屿走了,你一个人撑着陈家,不容易。”
苏蔓唇角上扬,手指慢慢搭上红釉台灯灯身的凹陷处,滑腻冰凉的釉面,渐渐被她掌心的温度焐热。
姚林摘下眼镜丢开,阴影笼罩下来,“我可以......”
苏蔓没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手腕一翻,抓着台灯直直砸向姚林的太阳穴!
一声闷响,混着玻璃灯罩碎裂的尖锐。
艳红的釉色登时被更深更红的黏稠液体覆盖,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姚林猝不及防,痛呼被卡在喉咙里,踉跄着后退,伸手按住额头,眼里全是惊骇。
“安娜是个画家,”苏蔓的声音依旧平静,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凶器,转了个角度,以免手上沾到血,嫌脏,“画家的手,你也敢碰?”
“苏蔓!不要!”安娜尖叫着从楼梯上冲下来,脸色惨白如纸。
苏蔓当没听见,手臂再次扬起,又是一下,砸在下颌,直接将人掀在地上:“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欺负她?”
“不要!”安娜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又要挥下去的手臂,声泪俱下,“会出人命的!”
苏蔓眼中的狠戾慢慢褪去,垂下手,台灯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钝响。
她抬手,用指节,慢慢揩去脸上溅到的血点,然后,抬眼,看向惊魂未定的安娜,扯出一个凉薄的笑:“这种狗男人,到底哪里吸引你啊?”
话毕,她已转身,白色裙摆拂过地上的狼藉和玻璃渣。
走到门口,她停下,侧过半张脸,光影将她绝丽的容颜上切割,一半天使,一半恶魔。
“安娜,这豪门太太你若是不想做了,随时来找我,”目光又转向满脸是血的男人,“姚林,别动什么报复的念头。你跟陈屿为了儿慈会明争暗斗这么久,你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别逼着陈家,跟你玉石俱焚。”
别墅外,夜风一吹,凉意浸骨,心脏又开始疼的厉害。
她摸出一支烟,上下翻找,没带火。
低低骂出一声,一步步朝路口走去。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江叙:“苏女士,陆先生在国悦酒店顶楼套房等您,需要派车过去接您吗?”
苏蔓:“不需要,我现在过去。”
夜风裹挟着未散的戾气,穿透单薄的衣裙,刺进皮肤。
一路无话,城市的流光掠过她沉静的侧脸,却照不进深不见底的眸。
国悦酒店。
电梯向上攀升,数字跳动。
她看着金属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白色长裙上还沾着放射性的红点,像是落在裙摆上的红梅,妖冶之中透着凄厉。
思绪,在极致的混乱后,反而沉淀出一种极致的清明。
如果他只是陆临舟,陆家的继承人,那么今晚这场邀约,她可以暂且按下所有私心杂念,与他好好周旋。谈望澜湾,谈合作,或者,谈谈条件。
可如果,如果他真是顾常念……
苏蔓攥紧了拳,指甲抠进肉里,带来一阵清醒的疼。
如果他真是顾常念,那个她以为早已沉入大海,为此痛彻心扉,背负了数年沉重愧疚的顾常念。
那个在她人生骤然脱轨,被家族叔伯拿来作筏子,逼她让步,逼她妥协,让她夜不能寐,让她这些年吃的苦,有一半都要拜他所赐的顾常念!
那么……有些账,是该好好清算一下。
怎么没有段评呢?没有段评我怎么发红包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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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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