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错了错了。”

叶小狸捂住生疼的额头，规规矩矩跪好，强忍住“你会倒霉”的没说出口，嘴角动了动，怂哒哒地低头，“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时衍双手抱胸，一时之间气得说不出话。

这些年，他从来不会做梦。做梦是人类才会有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可是自从捡起这个人类的名字，养了只特别会折腾的狐狸后，那些本以为被抹去的记忆翻涌而来。

这只狐狸真是长本事了，不仅对自己施了幻术，很胆肥了敢入他的梦。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把幻术解了。”

要没事幻术影响，小狐狸不可能趁机潜入他的梦中。对于这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仙狐，连个火球术都不会，竟然本事那么大，还能入梦。

他沉着脸，回忆梦里的经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稍微松了口气。

叶小狸无辜地抬眸，泪眼汪汪道：“要施了幻术，你能打得着我？”

宠我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打我。

秦时衍：“……”

他移开视线，假装没看懂小狐狸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委屈。

现在来装委屈，刚才在梦里可是让“他”的身体去抱住那臭老头，还实实在在地告了个白。虽然那是在梦里，可是对着那家伙告白，实在太恶心。

“别闹，把幻术解了。”

“真没有。”叶小狸的屁股刚离地，又被呵斥得坐回去。

秦时衍蹙眉，“不可能没有。”

小狐狸的耳朵冒了出来，尖尖地竖起，“是不是在哪里中了其他污染怪物的幻术？我帮你看看。”

秦时衍嗤笑一声，懒得解释。

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对所有幻术免疫，现在更是不可能中污染怪物的幻术。

天光将亮，难得的晨光从山洞口斜斜照进来，如光丝编织成的绸缎披在小狐狸身上，一脸懵懂的狐狸眼巴巴地仰头看着他，似乎在表示他的原谅十分重要。

秦时衍站在光影的分界线，几乎隐没在黑暗中。

他蜷起手指摩挲，还是没忍住将手掌伸向毛绒绒的脑袋。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捏住翘起的一缕呆毛，往下轻轻摁了摁，不经意间手指沾满了光碎。

即将收回的手被握住，重新摁回那不知是聪明还是笨的小脑袋。

叶小狸满意地弯起眼睛，“这是安慰人的举动，原来是从你爸爸那学来的。”

秦时衍淡淡道：“他、是养父。”

话刚说完，他就看到小狐狸瞪大眼睛，不知道脑补了几万字曲折离奇的悲惨童年故事。大掌不客气地□□了一把狐狸脑袋，似乎想把脑袋瓜里装的废料统统抖出来。

“嗷嗷嗷，不许欺负狐狸！”

在秦时衍勉为其难的超简短解释后，叶小狸失望地“喔”了一声。

某人的童年经历比以前路过他洞府的小妖怪讲的江湖密辛平淡太多，让他想找理由安慰都没有合适的切入点。

出生普通家庭，大约七八岁遇到城市大灾，整座城除了他，无一生还。

负责处理这场灾难的严一岭发现小秦时衍，将他带在身边养大。大灾前的记忆完全不记得了，被带到军部大院成长的童年，性格再孤僻也扛不住一群没有边界感的小屁孩，天天拖着他到处闯祸。

“那个跟你一起被训的叫什么名字？”

叶小狸说的是入梦见到的辛修平，那个跟秦时衍关系很好的人类。

秦时衍看透狐狸弯弯绕绕的心思，以免这家伙再脑补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剧情，一向懒得解释的他不得不再次解释：“普通朋友。”

“朋友是什么？”

叶小狸好奇，“常大哥和时明希那样的朋友吗？”

“不、是。”

他们那是情侣玩你追我逃。

“是廖薪海和梁姐姐那样的朋友吗？”

“……不是。”

那不叫朋友，叫暗恋失败。

“怎样区分普不普通？”

秦时衍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小狐狸理解，淡淡丢下一句“以后告诉你”，便转身简单收拾起来。

秦时衍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要带上路的东西全都是狐狸的衣服被子，给狐狸做饭的简易锅具，一些储备粮，还有不少狐狸路上捡来没用的玩意儿。

叶小狸像跟小尾巴跟在秦时衍身后，时刻盯着某人偷偷丢掉他的宝贝。

“会给普通朋友做饭吗？”

“不会。”

“洗衣服呢？”

“不会。”

“普通朋友能跟你挤一床睡吗？”

“不可以。”

小狐狸一路问个没停，直到他们走出山洞，走向茫茫雪地，小狐狸被塞了一根珍贵的棒棒糖，终于顾不上追问。

叶小狸小心翼翼地拆开五彩的糖衣，将糖衣展平收进口袋里，含住棒棒糖完全舍不得舔，就等糖在口腔里慢慢融化。

等到混着糖晶的口水快才嘴角流出来了，才急急忙忙嘶溜一口。

小狐狸很懊恼，也很难过，“秦时衍，能做你的普通朋友吗？”

秦时衍：“不行。”

小狐狸气得脸颊鼓鼓的，撇开脸不说话了。

安安静静地走了一段，秦时衍为这难得的清净感慨。

叶小狸决定这辈子都不跟某人说话了，不行，一辈子太长了，那就改一个月不说话吧。可是他又很无聊，想秦时衍搭理他。

要不就今天不跟他说话，让某人知道狐狸也是会生气的。

竟然和别人当普通朋友，不跟他当普通朋友。

好气。

几个月的风雪积了厚厚一层雪，他们挑着雪薄的路走，积雪也快淹没叶小狸的膝盖。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东倒西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摔倒。

小狐狸一脚深陷，“吧唧”扑倒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人形的窟窿，周围溅起不少雪花。

“嘤嘤嘤……”

秦时衍嘴角勾起，将沾满“霜糖”的狐狸捞起。

小狐狸摆烂，“走不动了。”

秦时衍瞥了眼身后的背包，表示无法背他。

叶小狸不管，他好累，而且走了大半天，依然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更要紧的是，他当不成秦时衍的普通朋友，念头不通达，心情很不愉快。

秦时衍淡淡道：“变回狐狸。”

把你挂包上。

“不要！”叶小狸拒绝配合，他不要当狐狸挂件，不要当储备粮，也不要当小宠物。

他要当秦时衍的普通朋友。

秦时衍陷入沉默，搞不懂这只狐狸到底在坚持什么。

一个没用的称号，有那么重要吗？

他把狐狸放下，小狐狸像块融掉的棉花糖，摊开手脚赖在雪地上，将无赖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小狐狸的过度执着，在无形中影响了他。从来不会过多联想的他，忍不住去想，要换了发小辛修平这么干，会怎么样？

怕是活腻了。

秦时衍搓了把脸，将小狐狸抱在怀里，迈步继续往前走。

叶小狸不闹了。

这是某人第一次主动抱他哎，把他当猫猫狗狗抱在怀里一样轻松，温柔得像万年冰封逐渐融化的高山雪。

他扒拉住某人的衣物，往对方怀里拱了拱，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乖巧地窝进某人怀抱。这个时候，要是变回狐狸的模样，就能窝成一大团，躺起来会更舒服。

但他忍住了。

他仰头望向人类，看到的是线条清晰的下颌。

他偷偷问过梁姐姐，断定自己现在的异常情绪都是因为自己被驯化了。在小狐狸的观念里，养人类和被人类养，其实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野外生存的灵兽被驯化后，会想成为主人第一重要的。

他只是没有跳出这个框架而已。

虽然他是仙狐，本质上已经不是狐狸。但曾经也是狐狸，属于兽类的特性难免会对他产生影响。

他一直仰着头，脖子都酸了。

漂亮的桃花眼痴痴的，盛满深情，越来越强烈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占有欲如病毒般入侵、扩散，在身体和头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蔓延全身。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过分纯度对应的另一面，是讨厌就极度讨厌，喜欢就极度喜欢。

一只大掌突兀地落下，覆盖在眼前。

“看够没？”

头顶的声音比往日略显低沉沙哑，也比往日更好听。

叶小狸欢喜地扒拉住人类的衣襟，酝酿的一肚子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被某人轻飘飘的一句话给统统堵了回去。

“不会这样。”

这话没头没尾的，他偏偏能听懂。

秦时衍在说，对于普通朋友，他不会抱对方。

叶小狸皱了皱鼻子，回想梦境里秦时衍对辛修平的态度虽然比对常大哥他们好，但依旧冷冷淡淡的，保持距离。

他们再想靠近他，也只能站在他的身旁。

只有他，能赖在他怀里、入他的梦、标记他的灵魂。

叶小狸激动地抱住太过兴奋不停摇摆的大尾巴，毛绒绒的脑袋亲昵地在某人怀里拱了拱，软绵绵的声调略微上扬，“所以，我是比普通朋友还重要的宠物吗？”

“这很重要吗？”

“太重要了。”

小狐狸被抱着走，悬在空中的腿悠闲地上下晃动，像是自己在跟自己玩游戏，还玩得不亦乐乎。他心念纯粹地怀抱住某人的脖颈，生怕对方逃跑。

温声细语，说着最直白的话：“我希望喜欢的人，能感受到被喜欢、被在意。”

别再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茧里，明明孤独得想哭，却假装不在乎。

原来有些人不是天生就被世界所爱。

原来有些人不是本能就懂如何去爱别人。

一切的不接受，都归咎于不愿意接受自己。

他想打破那个坚固巨大的茧，带他走出来，感受一下这个已经不太一样的世界。

万物皆应得其所爱，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