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万籁俱静。
只偶尔有巡夜的护卫经过,手中宫灯摇曳,明明暗暗。
殿内有一座错金银博山炉,据说是大婚时妖族送来的贺礼,
日日焚香,轻烟缭绕,似海上仙山。
此刻燃着安息香,宫阙深深,都陷入黑沉梦乡。
玉枝悄悄出殿,身影很快。
这几日,她已摸清地形。
整座启蛰宫,只有她和妖君两位正经主子,地广人稀,防守更是敷衍了事。
她系紧广袖长裙,背着小包袱,一路顺利逃到后廷。
只待穿过湖畔和庭院,便可从侧门,彻底跑路。
她一个穿书的炮灰,要想保住小命,就必须远离这里,远离原剧情。
后廷占地广阔,白日风光秀丽,晚上却没人来。
护卫早就偷懒打盹去了。
玉枝按下心中雀跃,转过最后一个拐角。
脚步倏地顿住。
不远处,男子迎风而立,青丝微动,白衣翩翩。
一个背影,端的是风流潇洒……
好似黑夜里的一个大灯泡!
玉枝转身就走,却已晚了。
男子察觉有人,转过身,一声呼唤,缠缠绵绵。
“玉儿~”
这一刻,玉枝想死的心,甚至超过一月前,得知自己穿越了。
“你认错人了!”
她确定,无论是身边的侍从护卫,还是模糊的原书剧情,都没有这号大马脸!
眼睛窄小,嘴巴又大又凸,脸和鼻子却像被擀面杖擀过,扁平狭长。
就是马成精了,都比他好看!
马脸男几步上前,热情地去拎玉枝的包袱。
“你难道还在气我没娶你?你也知道,联姻是长老们决定的,只等任务完成,此间事了,我便带着你远走高飞。”
“胡说!再乱攀扯,我就要喊人了!”
玉枝攥着包袱不放,压低了声音,想尽快摆脱他。
心里却发虚。
“不。”马脸男凑得更近,“你看了我的信,特意来见我,玉儿,你心里一定是有我的!”
“不!可!能!”
玉枝咬牙切齿,艰难挤出一句话。
“因为我有病!厌丑症!”
那张脸近看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仿佛一个鞋垫上,长着两个鼻孔在对她说话。
丑得她头晕。
以前,她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天天见的都是俊男美女。
穿来后,身边的仙侍仆从也是清新秀丽。
她不是外貌歧视。甚至,她比别人更清楚,只要演技好,五官和三观毫不相干。
但是,她坚决无法相信,原主会选个这么丑的有一腿!
马脸男似被戳到痛处。
嘴角抽搐两下,凶相毕露。
“赵玉芝,劝你不要不识好歹!赶快把任务完成,否则,长老们的手段……”
他话音突地一顿,神色渐渐紧绷。
玉枝也察觉到异样。
因为,有昏黄的灯光,正从他们脚下,一点点拉长。
而在马脸男身后,一团影子,映在墙上。
那是一只巨大的狐尾。
如今世道,崇尚人形。
像她的宫殿,俱是从仙族带来的侍从,只外围有几个粗使妖仆,也都是齐齐整整的人形。
能在妖殿,这么肆无忌惮晃着尾巴,还让她和马脸男都没察觉到气息的。
怕是只有那位天狐妖君……
玉枝咽了口唾沫,缓缓转过身。
愣住。
月洞门旁,一个小小的白色狐尾露了出来。
似有些不安,狐尾一颤,被拉长的巨大影子也是一颤。
半晌,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看到她,又惊慌地往回缩。
却忘了把尾巴收回去。
颤得更厉害了。
这么害怕还不跑,真是好呆的小妖怪啊。
玉枝走过去,蹲下,戳戳快缩成一个球的小狐狸。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的?”
小狐狸抬起头,一双白色狐耳颤了颤。
银白色的头发,柔软地披在肩上,也不知从哪里拱过,还沾了几片草叶。
莹白的小脸,脸颊微鼓,下巴却很尖,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怯生生地望着她,并不说话。
玉枝看着他身上皱巴巴的中衣。
大概是哪个宫里仆从的孩子,趁大人睡着偷跑出来。
“那你爹爹或娘亲叫什么?”
小狐狸又是一颤,眼睛不安地眨了眨,连手里的宫灯都掉了。
“你跟他废话什么,一个妖杀了就是,以免他说出去坏了我们的事!”马脸男语气不耐。
“他才几岁,可能连话都不会说,能坏什么事!”
不对,他俩有什么事!
玉枝差点被绕进去,挡在小狐狸面前,厌恶地看着马脸男袖中露出的匕首。
“怎么,你是怕动静太小,引不来妖君?”
实际,妖君此刻在不在妖殿,她也不知道。
她穿来这一个月,就没见过这号人。
今晚,跑是跑不了了。
不如先把小狐狸骗走,放在身边,以免他把今晚看到的泄露出去。
然后,打发马脸男。
寻找时机,再次跑路。
玉枝放轻声音,弯起眼睛,继续哄小狐狸:“别怕,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我那里有好多糖和蜜饯……”
话未说完,小狐狸憋着嘴,眼眶迅速红了一圈。
……?
她做经纪人这么多年,哄过的童星不少。
自有一套哄崽**,先平视微笑,不要表现出攻击性,然后从食物或玩具入手,引起他们的注意,再顺着他们的想法,附和或惊奇,表演可以浮夸一点。
“那我带你去找娘亲?”玉枝试探着问。
小狐狸憋的两包眼泪一下决堤,成串的泪珠子往下掉。
却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玉枝一下就慌了,好像每次提到娘亲,小狐狸都不太对劲。
难道这是个没娘的崽?
“你别哭啊!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
玉枝连忙小声安抚。
旁边的马脸男早已不耐,上手拉扯玉枝,要夺她包袱。
小狐狸害怕,哭得更凶。
远处,也似乎传来护卫走动的声音。
一时之间,玉枝手忙脚乱,头都大了。
突然,周遭似有一瞬停滞。
连风声和虫鸣都消失了。
一道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幽幽传来。
“偷男人还带着儿子,赵玉枝,你当我妖族死绝了吗?”
那股气息不知何时出现的。
狠厉霸道,铺天盖地。
马脸男甚至握紧拳头,抑制不住地颤栗。
桃花树下,男人身形颀长,一身黑色罩纱宽衫,腰带系得随意,领口也敞着,露出一点冷玉的色泽。
与小狐狸如出一辙的银色长发,却披散至腰,在淡淡的月光下,反射出一种金属的冷冽。
五官锋利,眼窝深邃。
——妖族少君、阳和城城主、原主的丈夫、这本书里阴狠暴戾的大反派,姬离。
因着多年挖掘明星的职业病,玉枝眼前一亮内心一黑。
真真的好皮囊,女娲的毕设,碳基的奇迹。
然而,那狭长的眼睛,半垂着眼皮,不耐和厌恶毫不掩饰。
想杀人的心溢于言表。
那种美丽和危险的碰撞,让玉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
他拄着根锄头是什么意思?
大半夜不睡觉出来种地?
还是要亲自动手,埋了她和马脸男?
桃花灼灼。
他松松地撑着锄头,在花瓣和朦胧月色中,如梦如幻。
可月黑风高,旁边站着“奸夫”,还是太超前了。
玉枝干巴巴地解释:“都是误会,我……”
“没人想知道你们的事。”姬离漠然打断,“滚回你的地方,偷人还是偷狗,随你的便。”
玉枝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他并不在乎这位来自仙族的正妃做了什么,只要她别出来烦他。
“把他送走。”
他淡淡瞥了一眼小狐狸。
对待自己的儿子,依旧没有半分情绪。
两个护卫突然出现,告了声“得罪”,抱起小狐狸。
小狐狸十分乖顺。
只是一直扭着身子望向玉枝,直到再也看不见。
四周又静下来,阴风四起。
玉枝握紧汗湿的手心。
只觉得从姬离出现,就被那股子压抑诡谲感就紧紧缠绕。
她后退着想离开。
突然,姬离捏了捏眉心,语气不耐,似在忍受什么。
“但是,你太臭了,熏脏了我的树。”
“——该,死。”
玉枝瞳孔一震,还未反应过来话中的意思。
就见姬离右手轻抬,漫不经心地竖起拇指、食指和中指。然后,手腕一转,三指握回掌心。
红色的火焰,从马脸男的脚下冲天而起。
烈火中,他面容扭曲,似在叫喊挣扎。
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玉枝像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看着那个人形一点点融化坍塌。
化成一地灰烬。
火焰熄灭,没有半点痕迹。
姬离微抬眼皮,“啧”了一声:“挖出来扔了,别脏了花肥。”
护卫再次出现,熟练地清理地面,仿佛干过无数次。
玉枝只觉头重脚轻,眼前发黑,耳边一片嗡鸣。
如同一个溺水之人。
她虽然讨厌马脸男,却从没想过要他死。
她知道姬离是反派,可她心存侥幸的想,也许是夸张,他总会顾忌一点仙族的颜面。
可现在,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烧死了。
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没有人在意。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
生命,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穿进了一本仙侠文,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
唯一的作用是和大反派联姻。
最后,悄无声息地死掉,以证明这样的坏人,必将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刚才,因为姬离对她的不在意。
她甚至还乐观地想,只要她不像原主一样作,与反派和平相处也不错,挂名夫妻,各过各的。
说不定,她还能帮他收个尸。
她却忘了,最后杀了原主的,也是他。
姬离转身离去时,淡淡瞥了她一眼。
没有情绪,像看死物。
像在打量另一个花肥。
玉枝一阵眩晕,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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