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恭敬回禀:“钉子已埋进去了,只是上面防得严,暂时不好接近。”
陶一,也就是姬离,依旧坐在屋顶,语气平淡:“知道了,我会亲自去。”
黑影又犹豫道:“少妃的事……是否要透露给那边。”
“嗯。”
黑影躬身告退,化为黑色的水波,了无痕迹。
姬离不耐地“啧”了一声。
假死后,他顺着妖奴印查到平沧,自然也发现了赵玉枝和姬翡。
两个蠢货,虽有遮掩,但漏洞百出。
他本就要混进人市和花楼,正好将计就计,利用她俩作掩护。
最近的平沧,确实热闹。
前有杀人魔横行,后有神女降临。
白云寺位于平沧西面高山之上,因常年云雾缭绕而得名。
人族以供奉仙族为主。
白云寺这样的佛寺,并不兴旺。
那日,一位书生恰好路过,才将此景画了下来。
仙雾缭绕,落叶纷飞。
神女双手合十,垂首敛目,银色的发丝像覆盖了白雪,美丽而慈悲。
据说,那位书生完成此画后,宣称就此绝笔,再也不画。
因为,他已得神女点化,此生再无法画出超越它的作品了。
此话一出,这幅画更是水涨船高。
各种坊间临摹都一售而空。
神女更被传得沸沸扬扬。
“神女”当然不是别人,也没什么书生路过的巧合。
不过是玉枝数次踩点,为姬翡造势的第一步。
要不是姬翡抵死不从,玉枝还想把地点选在人更多的仙族庙宇。
然而,神女是“评花榜”的参选娘子,被很快传开。
吹捧神女的人们,纷纷觉得瞎了眼。
尤其,对方还是最低贱的妖。
有书生专门写诗骂之。
慷慨激昂,愈演愈烈。
还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说她水性杨花、阴险恶毒、爱吃小孩儿。
(小狐狸:诶?)
甚至之前几桩命案,也是她做的。
并联合抵制她参与“评花榜”。
于是,玉枝每天最大的工作,就是拉住姬翡,不让她出门打架。
姬翡一掌拍碎了院子里的水缸:“你不生气?!”
玉枝满脸无辜:“不啊。”
又不是骂她。
当然,主要因为,黑料是她放出去的。
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越有热闹越爱参和,越有争议越要表现自己。
“高高在上的圣母”,大众很快会腻。
但如果有一个爆点,他们自己就会把热度炒上去。
不过,“黑料”是把双刃剑,要是不能翻盘,就真的黑了。
入了秋,小狐狸比以前更爱掉毛。
玉枝坐在树下藤椅上,一边给他梳尾巴,一边沉思。
毛毛飞到眼前,小狐狸吸吸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身子一颤,抖出更多的毛毛,像个大号蒲公英。
“阿~~~嚏!”玉枝也没忍住。
“哈哈哈!”姬翡笑得毫不客气。
玉枝一把核桃砸了过去,姬翡偏头躲过。
寅秀老老实实地把核桃捡回来,坐在小杌子上,一掌一个。
再把核桃肉剥出来,玉枝一个,姬翡一个,小狐狸一个,她一个。
因为神女降临,寅老爹终于又燃起了希望。
核桃也是他让寅秀送来的。
多珠回来时,臂弯上挎着的篮子,满满当当。
前几日卖“神女”画像赚了些钱。
她今天去收账,顺便采买些日用。
多珠顺口说起听来的消息:“最近都传,人皇昏庸,降下天罚。杀人魔还没找到,山里又出现了老虎,据说比人还高,伤了不少人。”
“老虎啊,那是挺危险的。”玉枝随口接道。
气氛突然一顿。
多珠、姬翡、寅秀一齐看她。
连阴影下,抱臂倚在墙上的陶一,都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
姬翡指指寅秀:“你猜她是什么妖?”
玉枝:“嗯……”
多珠:“小姐,寅秀就是虎妖。”
玉枝:!!!
怪不得平沧地处南方,寅老爹说话却一股子东北味,敢情还是东北虎!
姬翡满脸质疑和鄙视。
玉枝也不解,不应该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就她不能啊!
玉枝:“把我《仙术大全》拿来!”
多珠一脸平静,仿佛习以为常:“小姐先天不足,修行上不必勉强。”
玉枝怀疑地看着多珠,满脸写着:我就这么菜?
多珠没有犹豫地点头。
又补充道:“不过,小姐花容月貌、兰心蕙质、知书达……”
玉枝:“停!”
现在找补已经晚了!
不过,倒让她想到一个翻盘的好机会。
平沧百姓又沸腾了。
城外山林。
披着斗篷的幼童不小心跌倒。
猛虎咆哮而出,张开血盆大口。
突然,神女出现,挡在呆愣的幼童身前。
猛虎似被震住。
神女抬手拂过老虎头顶。
猛虎如开灵性,低下头颅,伏地叩拜。
闻声赶到的农户们正看到这一幕。
大呼“神迹”。
当然,也有看不惯的的人骂:“呸!肯定是妖女搞的鬼!”
神女什么也没说,泪珠滑落,和猛虎消失在山林深处。
第二天,农户们发现,自家庄稼一夜之间蹿高。
除了那几家骂过神女的。
之后,故事越传越广。
茶楼甚至有先生编了书。
讲得绘声绘色,潸然泪下。
友情客串的小狐狸和寅秀,被玉枝重点表扬。
姬翡被点名批评,要不是玉枝提前准备好了茱萸,让她抹在眼睛上。
“名场面”神女垂泪,就要变神女面瘫了。
最累的还是玉枝,她不但身兼导演和编剧,还去农户家里,辛辛苦苦施了一夜法。
好在,效果显著。
这几日,每天都有邀约的帖子送来。
玉枝挑了几个有名的书生文士,约在画舫。
当然,是逼着姬翡去的。
并逼她背了台词。
——爱赌的爸,生病的妈,读书的弟弟,破碎的她。
姬翡就像个十八线小网红,一脸清高,毫无演技,台词还有点磕磕巴巴。
但人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
迷弟们会自动脑补,走了还要指天发誓,“你一票,我一票,明天神女就出道。”
姬翡瘫在桌子上。
头一次觉得,说话比打架还累。
“不是有什么富商吗?为什么要见这些穷书生啊?”
玉枝一脸高深:“书生好啊!能说会写还能画!”
这就是站姐啊!
“评花榜”第一场属于全民人气赛。
这场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有了书生们的宣扬,姬翡名气果然一落攀升。
赌场赔率达到了二十。
更多人都等着“评花榜”上一睹真容。
然而,“评花榜”的前一晚。
玉枝突然从火光中惊醒。
她抱着小狐狸冲出房间,浓烟滚滚,到处是噼啪燃烧的声音。
却看不到一个人。
“咳咳,多珠!姬翡!陶一!”
没有人回答。
“小狐狸!君识!”
小狐狸安静地睡在她的臂弯里。
她也叫不醒他。
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巨大的恐惧压了下来。
她像被噩梦魇住了。
看着世界坍塌。
无法挣扎。
直到躯壳再也支撑不住。
“君识……多珠,姬翡,陶一……”
“我在。”
迷雾被拨开。
噩梦寸寸碎裂。
玉枝回过头,看到身后熟悉的黑色面具。
扶住她胳膊的手掌,传来真实而浓烈的温度。
世界以此为锚点,逐渐清晰。
面具后的眼睛幽黑沉静。
“有人放了火,里面加了药,他们只是睡着了。”
同一瞬间,院门被撞开。
李煦风拎着两桶水冲进来,身后还跟着街坊邻里。
火很快扑灭。
对方没想要他们的命。
只是往院内扔了草垛,烟大,看起来凶险而已。
几个人都被叫醒,没有受伤。
迷药是专门针对妖族的。
但不知为何,多珠也中招了。
小院被烧得焦黑一片。
玉枝抱歉地提出赔偿修缮。
李煦风没有拒绝,笑道:“老宅破旧,得以翻新,怕是祖宗都得托梦于我,要我多谢姑娘。”
玉枝知道李煦风缺钱。
她陪姬翡去画舫时,见过他好几次。
他的文采诗画,人也玲珑,常替达官显贵们代笔作画。
很多文人不齿他的行为,他却毫不在意。
玉枝也问过他,为何不把老宅卖了,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他摇摇头,神色有几分温柔眷恋。
几人简单收拾了下,各自休息。
小狐狸格外粘人,眼皮困得直打架,也要贴在玉枝身边,不肯回去。
最后,裹着斗篷,睡在了她怀里。
玉枝最喜欢的藤椅被烧坏了。
她只能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望着漆黑深邃的天空。
今夜,她再一次被巨大的游离感击中了。
她从不想过去的事。
她告诉自己,往前走,活下去。
可当恐惧、难过、孤独,挤满她的内心。
她突然痛苦而茫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家人、朋友……她什么也没有。
她仿佛只能坐在这里,直到天再次亮起来。
姬离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那伙人靠近的时候,他就察觉了。
但他没有动。
他看着她跑出房间。
痛苦挣扎。
他像高高在上的主宰者,看着地上的蝼蚁,慢慢死去。
然而,那一瞬间,他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一幅画面。
烈火中,女人抱着有一对狐耳的孩子。
他看不见她的脸。
可他心跳从未有过的剧烈,他想撕裂,想破坏,想……
画面突然消失。
依然是浓烟弥漫的小院。
他看见她的身影向后倒去。
他伸出了手。
东方既白。
渐渐传来整个城市苏醒的声音。
陶一走出阴影:“今天不去了吗?”
“去啊。”
陶一无言的动作里,似乎透露着怀疑。
意思是,那你还不动。
玉枝僵硬地转过头。
“……脚麻了。”
“哎,嘶~疼疼疼!”
陶一充耳未闻,一手小狐狸,一手她,提溜着衣领,拎进了屋里。
玉春楼,平沧最大的酒楼。
五座三层高楼,飞桥相连,雕梁画栋。
最高的一座主楼,中间内空,设高台,“评花楼”便在此举行。
玉枝一进来就收获无数目光。
实在是,姬翡一头银发太显眼。
普通妖类化成人形,头发、肤色皆与人族无异。
只有一些特殊的种族,会保留部分特征。
何况,在座主家都是男子。
而玉枝不仅是女子,还年轻、漂亮、明媚。
身后跟着侍女和护卫。
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雍容矜贵。
像大户人家出门游玩的嫡女千金。
是花楼娘子们,多少富贵也养不出来的气度。
玉枝刚坐下,便有人靠近。
来人大概四十有余,锦袍玉带,挺着肚子,双眼浮肿。
“久仰女郎大名,某乃蓄蕊楼主家,高成祥。”
“久仰。”玉枝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说来惭愧,这届花魁必是高某囊中之物,届时小娘子们输了难过,高某岂不心疼。因此,某不介意收了神女,多一份善举。”
他眯起眼睛,语气暧昧:“甚至女郎,高某也必‘扫榻相迎’。”
“哈哈哈,还是高老板怜香惜玉。”
“高老板扫的是哪个‘榻’啊。”
“哈哈哈看不上高老板,来我秀琳琅也行啊 !”
四周一片哄笑。
做这行的,皆是眼光毒辣,谁看不出这女主家,姿容气度都不输花楼娘子。连身后的侍女也是百里挑一的好相貌。
只跟着一个护卫,必定没什么背景。
就算不能梳拢出阁,做个入幕之宾也是美谈。
玉枝发自真心地笑了一声。
这股中年油腻老板的味,她太熟悉了。
虽比不得明星,但在经纪人这一行,她长得还算不错。
可惜,容貌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处。
反倒成了“能力不行”、“任人摆弄”的代名词。
某些上位者似乎只用下半身思考。
认为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必须、也只能是他们的所有物。
他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玩弄、践踏。
而猎物,就应该感恩戴德。
“得高老板青睐,是小女子荣幸。希望高老板一会儿输的时候,也这么客气。”
玉枝低头喝了口茶,眼皮子都没抬。
“对了,麻烦高老板站得远点,熏香味熏得我想吐。人上了年纪,还是应该克制,少用点虎狼香药,要不就算扫了‘榻’,也没用不是。”
高老板立马青了脸,却没有发作,似胸有成竹。
冷笑两声,说了句只有他和玉枝能听见的话。
“看来吃了两次教训,也没有学聪明。那么,高某不介意以后亲自调|教,少,妃,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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