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颜初冉在心电监测仪的声音中醒来。

“冉冉你醒啦！”颜母守在病床前，见女儿醒来，一脸焦急关切，“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颜父立即叫来了医生。“轻微脑震荡，软组织挫伤，玻璃碎片划伤。”医生语气轻松地向颜初冉父母告知检查结果，“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大夫。”两人均是松了一口气，送走医生后，颜母心疼地替女儿捻好被角，泪眼婆娑。“听辅导员说你出车祸，真是吓死我们了。你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哦，阿弥陀佛，还好不算严重。”

“好了，孩子没事就好。”颜父宽慰地搂搂老婆的肩，“你让孩子好好休息。学校那边我们也打好招呼了，出院后你就回家，我和你妈好好照顾你。”

三天后，颜初冉获准出院回家休养。父母一路送她到床边，又叫家务机器人小音进来端茶倒水掖被角，折腾半天终于在颜初冉的坚持下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余一个待机守候的机器人小音。颜初冉等了片刻，翻身坐起，从手机壳中翻出藏起来的芯片，放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听爸妈说，车祸的起因是后方大货车无人驾驶系统故障，突然加速导致酿成惨剧。许老师当场死亡，颜初冉在那么惨烈的车祸中只受了轻伤，属实是福大命大。无人驾驶货车厂商已经举行了新闻发布会，称将召回部分车辆，对相关人员致歉，并承担在此次事件中的所有损失。

但这些都不是颜初冉最关心的事。她仍记得那几条疯狂的信息，和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一切证据都随着车辆爆炸而烟消云散，只剩下手中这个当时自己鬼迷心窍，偷偷保留下来的芯片。现在看来，这个芯片可能是个信号中转装置，光从外表研究不出什么。只有猜测，她无法也不想去找警察报案。

这三天，她的脑中一直自虐般地重现车祸现场许叶华尸体的样子。血液、骨骼、肌肉、毛发……不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身体构造，和真人相比看不出任何区别。

如果许老师是真的，她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风险性极高的手术，往大脑中植入芯片？如果她是假的，那一切就更恐怖了，这样完美的替代品，以现在的技术是如何做到的？

当务之急还是分析出芯片的实际作用。她想起了网络另一端的黑客，仍然心有余悸。那个疯子为了证明他的推断，竟视人命如蝼蚁，险些连她也一起害死了！

说起来，那位黑客好几天都没有出现了。假设假人替换了真人，如今假人已经烧成了灰烬，那真的许老师去哪里了？

颜初冉犹豫良久，终于掏出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了，裂痕中是车祸前与黑客的对话界面。她组织好语言，忐忑不安地发送：如果死去的许老师是假的，那真的去哪里了？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手机突然黑屏，再次亮起时闪过一堆乱码，摄像头闪烁起红光，不断出现拍照的咔嚓声。桌上休眠的笔记本电脑也突然被唤醒，以一种疯狂的速度陷入重启的循环中。

颜初冉惊愕抬头，一旁向来温顺的家务机器人蓦然暴起，伸长的机械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床上。

颜初冉试图把机械手臂掰开，却撼动不了分毫。谁能想到如今人手一台的小音竟会突然攻击主人。她还在拼命挣扎着，只听床头柜上的蓝牙音箱传来一个冰冷的机械男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颜初冉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不是你先找上我的吗？”

桌上的笔记本终于停止乱闪，摄像头冒着红光，对方在观察她。

“你是三天前副驾上那个女孩。”

机械手略放松了些，颜初冉趁机大口呼吸，一张涨红的脸也不知是被憋的还是气的：“你还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连我一起杀了！”

机械男声毫无感情地陈述：“根据我有限的记忆，我的目的是切开驾驶座上那位长得像我母亲的人。因此我计算好角度，控制后方搭载钢筋的货车加速撞上去。从你目前的状态来看，我的计算是相当精确的。”

颜初冉更生气了：“你这是在拿我的命去冒险！”

“你的生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颜初冉卡壳了，她为什么要跟一个疯子去争论。

“我不记得三天前的事了，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玩失忆吗？

颜初冉按捺住顺着网线冲过去掐死对方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将三天前的经历复述了一遍。她觉得这一切都过于离谱，对方肯定不会承认。

谁料听后，机械手竟主动松开了：“我相信你，这确实像是我能干出来的事。”

机械男声变成了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干净清澈，经过失真的电子信号的转换，像一片无暇的雪花轻轻降落在柔软的绿毯上。

“原来如此。我这三天一直在思考切开那个女人的动因是什么。”

颜初冉坚持：“所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也解释清楚？死去的是假的许老师吗？那，那个东西是什么？”

对方懒洋洋地回答：“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人类小姐。”

颜初冉不服气地盯着摄像头：“你不说，我自己也会去查。许老师是我导师，她一直对我很好，我不能眼看着她失踪了却放任不管。再说了，我也是很厉害的黑客，我肯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那年轻男声似乎觉得她很好笑：“有时候，你们人类确实傻得可爱。我承认你很厉害，但在我这里，互联网没有秘密。”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颜初冉先前就想问了，对方一口一个人类人类的，好像不把自己当做是人类的一员。

“我是游荡在互联网中的幽灵。”

“你真的是……许老师的儿子？”

年轻男声停顿了一秒：“知道了答案，你可就无法脱身了。想好了吗？”

颜初冉重重点头：“想好了。”

“按照人类的定义，我今年20岁，直到半年前我还在哈佛上学。那天夜里，兄弟会几个磕嗨了的蠢货开车把我撞飞，脾脏破裂，当晚就断了气。

我的母亲许叶华，那时是米国Robotech公司的首席安全官。她在我被宣布死亡之前签字放弃抢救，带我离开了医院。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我正通过屋内的摄像头与她对视。她没有说话，也拒绝回答我的问题，直接切断了我的电源。我推测她应该是连夜赶回国，因为当我再次睁眼时，已经在九州联邦的扶光市了。

她把我放在U盘里，交给了一个陌生人。那个人以自己的名义买下了一片服务器，按照母亲的指示把U盘插入联网。从那时起，我——世界上第一个‘数字生命’——诞生了。

只可惜，普通的商用服务器算力有限，只能支撑我一天的寿命，于是我的生命就在24小时内不断循环。在这一天内，我可以在互联网上随意游走，窥视人类的一举一动。等到中午12点一过，我的记忆清零，又回到刚刚死亡的状态。

转机出现在3个月前。那天我突然发现自己能继承上个循环的一部分记忆了。很短，只有几秒钟，但这是个开始。慢慢地，我每次继承的记忆越来越长。三天前的那次循环，我继承了2分钟的记忆，也就是制造那起车祸的片段。记忆的继承，代表了我不再是简单的循环代码，而是真正成为了觉醒自我意识的生命体。

我的母亲从来不和我产生任何交流。她将任务交给那个陌生人之后就撒手不管了，不论我用何种方式联系她，她都视而不见。一开始我想不明白，但很快我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她一早就知道我会有觉醒的这一天，她也知道Robotech绝对不会放过她，毕竟作为首席安全官，她掌握了太多秘密。因此她拒绝知道我的服务器在哪里，也拒绝知道我觉醒的事实。她做好了准备，迟早有一天，她的大脑会被迫向Robotech敞开。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

在那之后，我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那个帮我买下服务器的陌生人，我很感激他，但他必须死。我想母亲也是这个意思，可她不能自己动手，所以我替她做了。我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的安全，她也默契地从来不离开我的监控范围，除了在她家里。”

颜初冉艰难消化完这一切，恍然大悟：“难怪你坚信消失了8小时的许老师一定是假的。”

“是的。但我也没想到，Robotech竟然能做出如此以假乱真的仿生人。”

颜初冉换了个感兴趣的话题：“所以3个月下来，你一共积累了一个多小时的记忆？”

“严格来讲，一共91分钟18秒。”

“这么说，数字的你实际才存活了一天加一个半小时？”

对方停顿了一秒，好像在用摄像头盯了她一会儿，“人类小姐，我是否应该提醒你一个黑客最基本的常识？”

颜初冉嘟囔：“什么最基本的常识……”

“计算机处理信息的速度是人脑的1000万倍。我的一个半小时，相当于人类的1737年。”

颜初冉腹诽：“难怪这么疯，原来是千年老妖怪。”

她回归正题：“所以真的许老师去哪里了？”

“根据我的分析，只怕是失踪当晚就不在人世了。至于凶手是谁，还需要靠你来寻找答案。”

颜初冉莫名其妙：“为什么要靠我？你不是号称无所不能吗？”

“真正的行家都知道，在这个年代，一切联网的设备都不安全，只有拔了网线才能绝对保密。所以很遗憾，世界上还是有些角落是我触及不到的。

另外，帮不帮我恐怕已经由不得你了。据我所知，你已经成为了Robotech的重点观察对象。我们合作，你帮我追查凶手，我尽全力保护你。”

颜初冉一个头两个大：“Robotech为什么会注意到我？”

“你是他们前任首席安全官消失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又去了她家，还出现在仿生人的死亡现场。只要他们长了脑子，就很难不注意到你。”

颜初冉气得用枕头砸向蓝牙音箱：“原来你肯告诉我这么多，是因为知道我早就上了贼船？可那些事情明明都是你干的！”

音箱那端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清澈的声音像雨后初晴，透过枕头闷闷传来，“那就拜托你替我背锅了，人类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