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茵昭早早定了餐厅，带着一家雄赳赳地去赴庆功宴，下午又拉着父女二人开启逛街吃喝模式。途中，有不少看了现场直播的观众认出了颜青，纷纷向他致意。

待众人散去，颜初冉发出感慨：“看来这次直播的效果还挺好的，老爸的后援团又要壮大了。”

颜青假意咳嗽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我自然是不在意这个的，只希望自己倡导的理念能获得更多人的支持。”

望见老父亲幽怨的眼神，颜初冉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自己和邵声的一番谈话，有点扎到他的心了。她连忙表忠心：“我，我举双手双脚支持！我真的只是单纯对新兴技术好奇而已。要是问我，我也不想做机械改造，普普通通，当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多好。”

“哎呀，您怎么能怀疑您的头号粉丝呢？”颜初冉蹭到颜青身边，仰起头，眨巴的眼里透着十足的真诚。

沈女士不同意了：“谁说的？我才是头号粉丝，我都有剪辑视频的。”

见两人又要争起来，颜青哭笑不得，一手挽起一个：“好好好，我是你们的头号粉丝，行了吧？”

直到晚上，三人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家。颜初冉想起今天的意外收获，打算把参访计划告诉那位古怪的互联网幽灵。

整个白天他都没有出现。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中午12点重启，现在的他正处于失忆状态。颜初冉点开手机里一个全黑的APP，这是昨天对话结束后他留给自己的联系方式。为了避免对方再次反应过激，颜初冉按照他告知的方法，先把昨天的录音打包发了过去。

一眨眼的功夫，全息投影仪自动开机，房间内出现了一个篮球大小的蓝色光球。颜初冉好奇地绕着光球转了一圈，明知道虚拟投影没有实体，她还是手痒地戳了戳光球，试探性地问：“你好？数字人？”

一个清冷的年轻男声响起：“Alex。这是我的名字，人类小姐。”

“那你也别叫我人类小姐，我叫颜初冉。”虽然对方极有可能早就查过她的身份，她还是正式地介绍自己。

“颜小姐，”蓝色光球从善如流，“有事吗？”

“你知道今天有一场我爸爸和Robotech邵声的直播辩论吗？”

“九州联邦全网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很难不注意到。”

颜初冉：“你觉得怎么样？”

蓝色光球微微晃了一下，像在表达一丝嘲弄：“很无聊。人类之间的政治斗争，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颜初冉觉得有点逗，心想如果光球戴上个黑框眼镜应该更匹配他呆呆的虚拟形象。她把参访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末了像是不经意地感慨，欢欣雀跃地说：“没想到邵声这个人还挺好的，我一提要求他就答应了，说不定还能找到些许老师的线索呢！”

“……”光球一动不动，但颜初冉觉得它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鄙夷的气息，“我怎么觉得失忆的是你而不是我？我昨天才说过，Robotech已经盯上你了。”

颜初冉拒绝接受对方丢出的“白痴卡”并试图反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蓝色光球无情吐槽：“你入了虎穴也得不到虎子。Robotech在九州联邦的分部本就是个空壳，没什么好参观的。九州联邦关于任何形式的人体改造都尚未立法，所以Robotech在联邦境内不能生产和销售机械义体。你猜总部为什么派一个不懂技术也不懂市场的人来当这个CEO？因为分部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支持激进派赢得总统大选，推动人体改造合法化，他们才能敲开九州联邦市场的大门。”

颜初冉像是不理解似的继续追问：“按照邵声今天介绍的，机械义体确实能帮助很多人啊，为什么合法化的阻力这么大？而且他们说对于那些有需求但负担不起的人群，都可以免费提供义体的。”

“你真的相信Robotech，一个全球垄断的资本企业，会大发善心做慈善吗？资本主义的本质是剥削，我以为这是常识。”

颜初冉有些脸红：“或许免费提供是他们提高企业声誉的营销手段之一……”

光球转了一圈，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浪费口舌。

“Robotech确实是有不少免费提供义体的宣传案例，可免费的东西实则是最贵的。事实上，第一批被试者在义体改造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开始出现各种问题，只能支付高昂的费用去进行维护，每年的支出足以拖垮一整个中产家庭。

Robotech从始至终打的算盘就是吸干被试者全家的血。如果一开始只装备现有成熟的医用假肢，那些截肢的患者现在还能在拐杖或机器人的辅助下正常生活。可是Robotech这通操作把他们这条路堵死了。二次手术的风险极高，经历过义体改造的被试者，已经无法再装回医用假肢。一旦他们放弃义体维护，就是彻底残废了。”

光球顿了顿，直截了当地发问：“现在你还觉得邵声是好人吗？”

颜初冉瞪大了眼睛：“这么严重的医疗事故，联邦内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是因为那堵‘墙’吗？”

光球慢悠悠地转动：“是也不是。联邦互联网边界建起的那堵‘墙’，把控了信息出入的所有关口。出入联邦的所有信息只有通过信息监管局的审查才予以通行，有效屏蔽了那些联邦不想让民众知道的消息。”

“不是可以搭‘梯子’出去吗？”颜初冉打断，“我们好多同学都这么干过。”

“能搭‘梯子’的地方只是你们自以为的薄弱点，其实都是信息监管局一早规划好的、专门预留的位置，一样是受到监控和过滤的。只不过给那些自以为有小聪明的人一个发泄口罢了。”

“没必要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我就是在说你。”

颜初冉不服：“你……”

光球完全没搭理她的抗议：“但是这些事故在海外一样地不为人知。因为一旦有受害者在社交平台发声，几分钟内就会被下架封号。Robotech的网络舆情监测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这是我母亲、你那敬爱的许老师一手开发的。”

颜初冉脱口而出：“我不相信！”

许老师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怎么会帮Robotech干这种脏活？

光球似乎觉得她很可笑：“你不相信？”

“作为人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人类不是非黑即白的。每个人都是多面体，面对不同的场景表现出不同的性格，做出不同的选择。单以你已知的事情为例——那个帮我买下服务器的人，对于这条人命，许叶华手上沾的鲜血可并不比我少。”

颜初冉只觉得脑中开了一条裂缝，有什么东西从这个裂缝里掉出，坠落有如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光球看到她茫然又呆滞的表情，很满意自己的所见，往前蹦了蹦：“这就受不了了吗？”

他假模假样地安慰道：“不说其他，就比如你。你能保证自己在任何状态下呈现的，都是100%真实的自己吗？一点面具都没有戴？”

颜初冉没想到自己突然中枪，本能地反驳：“你在说什么啊？”

蓝色的光点如水波荡开：“你很聪明，擅长运用自己的优势——就是你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加上懵懂无知的学生身份，以天真乖巧的言论作为武器，让别人放下戒心对你敞开心扉，特别是针对长辈。我说的没错吧？”

被戳穿的某人：“你……”

“你就是这么对你的许老师，派出所的女警员，邵声，甚至试图这样对付我。你想知道Robotech在海外的情况，又不敢直接问我，所以用这种装傻的方式套我的话，不是吗？”

颜初冉泄气般趴在椅背上：“好吧，被你发现了。”不过这下反而轻松多了。

光球有些不解：“你知道人类的微表情在我看来是非常明显的吗？你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毕竟你是我目前唯一的人类伙伴，为了现阶段的共同目标，我暂时没打算把你怎么样。”

暂时？颜初冉欲哭无泪，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话题：“那，要不谈谈我们的共同目标？Robotech的内部网络你是攻不进去的，是吗？”

光球黯淡下来：“总部设有许叶华设计的防火墙，我进不去。九州联邦分部倒是非常松懈，我早就进去看过，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颜初冉合掌：“那么整理一下我们现在的线索。首先是来自假许老师大脑中的芯片，过两天我回学校，应该能借微电子系的实验室分析一下。第二个线索是许老师留下的遗物，当时在她家里看到了不少书和笔记本，不知道现在这些东西在谁手上。第三的话，就是邵声了，我准备深入虎穴看看，说不定带你进内部能发现什么呢。”

“不过邵声要是想对我下手的话……你会保护我的吧？”

“挺会得寸进尺啊，人类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