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入杂物仓,彭江在物料区翻找了好一会儿,找到一根梯子型的树枝和布匹边角料,他拿起锤子敲敲打打折腾一顿,把有限的东西用在了树枝上,将它变成了一根辅助行走器,俗称拐杖。
拿起小刀砍去突出来的一些树干将它磨平,又找到磨砂纸在树枝上来回打磨,去除了木头上可能扎伤卢易的倒刺。彭江将拐杖打磨平整后拿在手里试了试。想象着卢易的身高,他觉得这个拐杖还挺合适的,就带着它跑回了宿舍。
“给。”彭江话没多说,将拐杖递给了卢易。
卢易接到手里后看了看,拐杖被着急做出的痕迹格外明显。扶手的墨绿色布条缠裹的凹凸不平,拐杖底端用砂纸磨平的印迹因为没有使用过显得格外清楚,树皮没来得及剥去所以拐杖看起来不太美观。
“谢谢。”卢易自己也察觉到,没有轮椅或者其它东西支撑身体,他很难独自走几步。现在有了这根拐杖,他有了借力点,右脚走起路来就轻松多了。
彭江撇撇嘴,“不用谢我,也不知道是谁丢在仓库不用的东西,扔那里也是浪费,不如给新来的瘸子用。”
卢易没理他的胡说八道和冒犯性言语,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了起来。
腿上的伤在他来林场前已经调理休息过了,所以疼痛感现在已经察觉不到。卢易只是坐了太久,需要重新找到被引力吸住双足的感觉和血液上下窜直流淌的感觉。等适应了地面和坡度,适应了周围的一切,卢易走起路来开始得心应手。
他拄拐来到吉普前,坐在后排的位置,收了拐杖到一旁。他没放开那根棍子,或者说他可以先将棍子放下等用的时候再拿起来,他却在将它一直捏在手里,面无表情地坐车等待着。
柳二爷带着手持扩音喊话器和红袖章赶来,他和彭江同时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没去打扰腿脚不便的卢易。
分发了红袖章给车里的人,柳二爷见卢易那么好料子的西服就要被别针扎入时觉得格外心疼,他借机对开车的人说:“小彭,等事情忙完了,你陪咱们博士去买几件巡林时穿的衣服吧。”
“我忙得很,没空。”彭江透过后视镜看了卢易一眼,见他已经坐好,缓缓启动了车子。
柳二爷笑笑说:“顺便的事儿。就明天,高主任不是让你去市里采买帐篷嘛,你跟博士一起去。你看他现在行动也方便了,还能给你帮帮忙。错过这次机会,你再去市里不知道啥时候了。”
彭江撇撇嘴,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柳二爷扭头对卢易说:“明天买衣服鞋子时让小彭给你参考一下,他知道咱们平常穿戴什么最舒服。”
卢易淡淡点头,他看了眼彭江和柳二爷,见他们的衣服总是那么两三件,林场好像也没有统一的队服,就对柳二爷说:“市里有没有制衣厂?”
“不用太夸张,去店铺买个几件就行,找什么衣服厂啊。”柳二爷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准备给大家定制队服。”
柳二爷惊讶看他,“真……真的?”他知道卢易有钱,所以没打算客气。
“真的。”卢易神情淡然。
柳二爷笑嘻嘻地看向彭江,“大家伙儿今早还在讨论这博士是哪位神仙呢。这不,他自己就说出来了,他是财神。”
“没出息……”彭江虽然不屑地说了这么个词,但他对即将添置新衣服也格外开心。
毕竟,他好几年没买过新衣服闻过新料子了。首先在山里用不着那么多衣服去显摆,来来回回就他们十几个人,买了新衣服也不知道穿给谁看。其次,他还想存点钱,以后娶媳妇用呢,所以买衣服这种事,以后买给媳妇儿就行了。
三人来到浴河村,村长已经领着十几人的队伍等在那里了。
见了彭江和柳二爷后,他与他们握了握手。再看后排走下的卢易,村长立刻精神起来,“今年还有领导督导啊?”
彭江忍不住笑了起来,柳二爷解释,“这是我们这里新来的护林工,叫卢易。”
“护?”村长见他衣着不凡实在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他是不是微服私访,不能给村里人说明情况啊。”
彭江实在受不了了,就对村长说:“是你理解的那样,总之,今年有领导在,你们一定要配合工作,不能出现任何问题啊。”
村长极其配合地点点头,“你们放心,这次我们村绝对听从指挥,这些秸秆除了留下来喂牛的,其它都统一收了上来,一定集中焚烧,不留一点安全隐患。”
彭江点点头,“那就行,咱们开始吧。”他对无语地柳二爷挑挑眉,凑近他说:“这衣服不能让人家白穿了,能利用就利用一次吧。”
柳二爷冲他无奈地摇摇头,跟着村长走去清点秸秆数量了。
五辆牛拉车装满了捆好的秸秆,村长摇臂指挥,车队和人群跟着彭江朝集中燃烧点走去。
卢易拄拐杖走在队伍最末,村子里有好事的人伸头探脑地不停张望。卢易察觉,有个穿粗布衣的年轻男人见他回看自己时心虚地扭头回了家。那人长相端正,没有贼眉鼠眼的面相,看着不像个坏人,反而因为戴了眼镜,显得像个书生。
卢易停下步子,他看大部队有条不紊地走着,不像会出乱子的样子,也就没打算跟着过去。他转了步子走到了方才消失的那个年轻人的家门前。
“这户住的谁?”卢易问旁边对他恭敬又好奇打量的男人。
“领导,这是菜壤家。”男人格外殷勤,好像和卢易说几句话他就光彩起来一样,全程对卢易一直笑嘻嘻的。
与此同时,有想和卢易搭话的人站了出来,“领导,菜壤家没有交秸秆,他都留在家里了。”
卢易看向打小报告的人,“为什么不交?”
“说是做实验,他有点文化水平,想法儿和我们不太一样,神经兮兮的。”
卢易想起菜壤刚才的表情,再结合打听过来的消息,他决定见一见这个留下秸秆的人。
轻轻敲了敲菜壤家的门。一分钟后,一个老太将门打开了。
看到华服裹身的卢易,老太表现的很紧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问什么,盯着卢易也不吭声。
“菜壤在家吗?”卢易淡淡问。
老太像是得了命令一样,立刻去拽菜壤过来,“你小子,不会惹什么事儿了吧。”老太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
菜壤被拽到门口时,看到卢易在等他,与他方才的眼神对视让他对这个人有印象。他想,这是林场派来指挥工作的领导,他其实想跟这个领导讲话来着。但是他在这个村子总被说成神经病,所以他不自信这样一个领导,是否会跟他讲上几句话。
“我能进屋吗?”卢易看向戴眼镜的年轻人。
“可……可以。”菜壤给卢易让了位置。等卢易走入院子后,菜壤扶着老太也进了屋,然后关上了院门,阻止了村民的偷窥。
“怎么进他家了?”
“是不是他没有上交秸秆,被认为想要私烧……”
“那就是惹事了啊。”
……
村民聚集在一起讨论着难得发生的新鲜事。
院子里,卢易拄拐走到一个木椅上坐下,他拒绝了菜壤给他倒水的动作,直奔主题问他,“为什么不上交秸秆?你打算私烧吗?”
“不不不,不是。”菜壤指了指院角堆放的并不多的秸秆,“那个是我留下来做实验用的。”
“做什么实验?”卢易见他进入正题,也就不着急催他。
“我……”蔡壤看了看一旁面色担忧的老太,应该是怕她担心自己,就对她说:“阿奶,你先进屋去。”
老太不敢面对卢易,也不大能听清他们讨论的问题,就先回了房间。
等老人走了,菜壤才说:“我觉得,烧了秸秆太浪费了,而且污染空气,所以毕业后的这两年,我一直在研究秸秆再利用的方式。我也知道,很多省市都开始了秸秆回收,只是咱们浴河发展缓慢,政府资金不充足,所以没办法给每户秸秆回收的钱,这个项目也就没人提过。其实,咱们浴河有很多村子,废弃秸秆也不少,若是都进行了焚烧,容易引起森林大火不说,也会造成环境污染,我觉得常年焚烧秸秆的方式不合适。”
卢易淡淡动了动嘴角,“你觉得,有什么合适的再利用方式?”
菜壤见卢易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情绪激昂起来,“秸秆其实有很多用途,不一定非要烧掉的。就比如说,它可以做肥料、饲料、工业原料、基料和能源。它有很多可以综合利用的方式,政府若能支持咱们浴河搞秸秆回收,我相信,这些东西就不用被烧了。”
卢易点点头,“你说的是对的,这种综合利用的方式国外有先例。只是,在国内试行的话还需要很多努力才行。这种专业面临着技术不成熟、投资大、效果差的窘状,一来是农民着急烧,政府急于堵,两方有争执,二来是,做这种秸秆回收行业的商人太少,毕竟没有政府大力的支持,他们嫌弃利润低,就不愿意干这行了。”
菜壤激动地点点头,“没想到,您还知道这个。我以为浴河这地方,没有人会愿意跟我讨论这么费钱费事的事情,大家都觉得,一把火烧了都能落个干净。我这种假借污染环境之名的人,是杞人忧天。”
他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你看看现在的空气,看起来不像会受污染的样子吧。以后可说不准了。”
卢易打量他一番,“你有工作吗?”
菜壤摇摇头,“我在家里帮阿奶捯饬农田。”
“那你想不想去招商局工作?专门负责秸秆回收企业的招商引资项目。”
菜壤一怔,“我吗?”他不自信地回,“我的学历够不上吧,家里没钱,我只上了技校。”
卢易淡淡一笑,“本事和心思与学历无关,如果你能保持这种初心,我就帮你引荐这份工作。”
菜壤激动地转了一圈,他用对天发誓的姿势看向卢易,“您放心,我不会忘记我的初衷,我会努力为秸秆回收和秸秆综合利用的目标奋斗的。”
卢易站起身,即使拄着拐,他在菜壤的心里也显得格外高大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独自战斗,我会帮你联系环保局和经发局的人一起组建这个项目,希望不久的将来,你们能为浴河带来不一样的改变。”
“不……不一样的改变?”
卢易淡淡说:“若是能引入企业参与秸秆回收项目,也会为许多家庭提供工作就业的机会,大家不用只靠一亩三分地过穷苦日子了,到时候,这也会是你的功劳。”
菜壤眼含泪花,“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这片土地养育了我,我就会用我的全部去回报他,像是那些护林工回报山林一样,我也会在自己的岗位上守护这里的灵魂。”
卢易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见菜壤家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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