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办公区大院,他路过了高主任的办公室。偷偷张望一下,他发现高主任不在屋子里,也就不用费事跟他打招呼了。彭江吹着口哨走到林区自建的一间图书室。
“芳姐。”他对看管员抬手打了个招呼,“我来领……”他突然发觉,自己还是没想起来新宿友的名字,就改口说:“我来领林场新来那个人的《护林守则》。”
芳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册子递给了他,又向他打听了私事,“听说卢易是个博士,还是个医生,他看起来很厉害吧。”
“他是个瘸子,说话也不利索。”彭江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如实说。
“是吗?”芳姐脸上显出同情,“怪不得不在首都好好待着,到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原来……”她看看四周,压低声音,“是不是受排挤了?”
彭江觉得有可能地点点头,“他那种性格,没被在首都打死就不错了,也就是瘸了条腿。”
“哦呦!可怜的孩子啊。”芳姐开始表露本意,“我本来还想把我刚上完重点大学的侄女介绍给他呢。性格不好的话,那还是算了。”
彭江拿着书跟芳姐拜拜,顺便说:“您那漂亮侄女,留给正常人吧。”
“哎,小彭啊,你是不是也见过隔壁林场的韩毅萌啊。听说也是重点学校毕业的,他人怎么样啊?”芳姐追出了屋子问。
彭江停下步子想了想,“他还行,家里有钱也有权,配得上您高贵的侄女。”
芳姐蹙眉,“可我听说他爸爸,也就是韩主任,过的很清贫啊。”
“人家和咱们家老高一样,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小康家庭,差不多了。”
“那还不错。”芳姐心里好像有了底。
彭江趁她想事情的空当立刻跑走了。他可不想操心她家侄女结婚找对象的事,反正他都是依照自己看到的情况照实说的,其它细节,他们自己沟通就好,他可不想变得像刘多金一样八婆。
扔了《护林守则》到书桌上,彭江离开了房间去准备明天喷洒在林子里的驱虫药。
等到再次回来,他没顾得换衣服直接去了食堂。他累得气喘吁吁,掺药兑水的活儿每次都会让他筋疲力尽。
他见牛牛蔫儿不拉几地坐着,走过去问他,“这是被考试抽了魂儿了?”
刘多金搭腔,反而问起了彭江问题,“你宿舍那个是个仙儿吗?”
“什么意思?”彭江接过其他人帮他拿来的碗筷。
刘多金用胳膊肘碰了碰牛牛,“你来说。”
牛牛委屈地看向彭江,“我被新来的博士羞辱了。”
彭江催他,“别断句,一口气说了。”
牛牛嘟嘟嘴说:“一个小时的考试时间,人家不到半个小时就交卷子了,关键还拿了满分。”
彭江瞬间对食物没了兴趣,“不可能啊,我下午才给他领的守则,那时候距离考试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他怎么可能记下那么多内容?你们是不是开卷?”
牛牛更委屈,“开卷也行啊,那也得有翻书查找的时间啊。人家摇着轮椅坐在桌子前,扫了一眼卷子内容,开始奋笔疾书,头都没抬过,笔也没停过,秒干完的。”
“牛叉吧!”刘多金反正很佩服,“学历高就是不一样。”
彭江不信,“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满分吧。他是不是提前就背过我们的守则啊。”
“拉倒吧。”刘多金护着新偶像说:“咱们的守则都是自己编纂的,又不是全国统一印刷,人家从哪儿提前看啊。”
彭江越想越不对劲,他赶紧吃完了饭,匆匆忙忙地跑回了宿舍。
屋子里终于有了卢易的影子。他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坐着轮椅停在窗前。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受了彭江一个白眼,彭江也不和他打招呼,清了清嗓子走进屋子。
像是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又像是不在乎他的到来,总之,卢易没有任何明显反应。
彭江瞅了瞅他,见他背对着自己,便慢慢挪步到了他一侧的书桌前。他发现自己给他领过来的《护林守则》位置发生了变化。假装无意地拿起小册子,他看到了上面的折痕,明显是被翻动过的样子。
仔细翻看,他又见册子里有几处被他批注和修改的地方,那些使用不当的词语被他纠正了一番。彭江倒觉得用哪个词无所谓,只要意思对,能理解就行。这个‘瘸子’好像挺较真的样子。
再看小册子的翻页折痕,他发现,还剩最后十几页平展如新,应该是卢易没有读完的几页。
“开挂了吧。”彭江小心嘟囔一句。他觉得不可信,他猜测卢易一定提前看过这本书,就忍不住问他,“喂!那个……卢……”彭江使劲儿使劲儿回忆,“卢易是吧。”他终于想起了这人叫什么。
“今天以前,你有看过这本书吗?”他举了举小册子。
等了半分钟左右,轮椅上的人用余光斜了他一眼,淡淡回:“没有。”
“鬼才信你。”彭江对他撅鼻子,放下小册子离开了书桌。
似是被他打扰了思绪,卢易不再盯着窗外想事情。他摇了轮椅到书桌前,拿起《护林守则》翻看起来。
彭江躺床上悄无声息地看他。见他看每页的速度都很快,像是一目十行一样,很快就将最后十几页收入眼里。以为他在装模作样时,彭江看到他在扫过的几处地方又圈了几下,修改了一番。
“我去?这脑子是人的吗?”彭江小声嘀咕,“真的有记忆机器?”
回想自己上学那会儿,彭江可是特别希望自己能够扫一眼就记住书本上的内容,那他可就天下无敌,平步高校了。可惜,背个七言古诗他都要整天整宿的记,所以那段学习生涯,他过得并不风光。不仅不风光,他考的大学也不咋地。
不过幸好还有个学能上,他也就慢慢忘了曾经期待拥有的特异功能。现在看到‘神功’现世,他竟然好奇起来,站起身,他凑到卢易身边,半歪着身子看着他的脸说:“哥们,你这一目十行,一读就记的功夫怎么炼成的?”
卢易抬眼看他,这是他们目光的第一次近距离对视,不知为什么,彭江突然心慌,是那种害怕的错乱感。他看到了卢易眸色里的阴寒,让他心脏骤停,又猛地一动,他竟然有了恐惧感。
被人一个眼神干掉的情况在他生命里还是第一次,为了不显得自己输了,他眨巴一下眼睛,捏着拳头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怯怯懦懦地等待卢易的回答。或者他不回答也行,但是他必须让他有个台阶下,赶紧收回双目对视才行啊。
“我什么时候可以工作?”卢易没有回答他不着边际的问话,而是主动问了他一个问题。
彭江趁机收回视线,一个转身背对着轮椅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心脏,他呼出一口气后才说:“我怎么知道?你问老高去。”
卢易也不看他,和他背对背聊天,“他说让我问你。”
“问我?”彭江自然不愿意安排卢易的工作,若是他安排了,那不代表他承认这个搭档了吗?他心里暗想,老高还想套路我?老子不上这个当。
他对等着答案的人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别问我。”
彭江重新躺回床上,他见卢易不再说话,也就不再理他。两人都当对方不存在,或坐或躺的干着自己的事情。
深夜,彭江的鼾声在屋内倏然而起,他像是在梦中与谁有了争执,呓语里咿咿呀呀地念叨起来。眉梢紧锁,能看出他很生气。
卢易摇了轮椅到给他分配的旧衣柜前,展开柜门,里面已经挂了一些他带来的衣服鞋子。清一色的西装衬衫和皮鞋,他盯着它们看了会儿,偷着叹了口气。
最近他心情烦躁,判断错了所来之地的环境和风俗,他带的这些衣物用具,似乎跟这里不太搭调。再看那件墨绿色的睡衣,好像成了唯一一件穿出去能融入人群的衣服。
卢易面无表情地宽解衣服,尽量动静很小的换上睡衣。他斜眼看看睡着后雷打不动的人,忍不住摇了摇头。
拿上洗漱用具,他独自到了早就静下来的小院。在公共浴区,他清洗了身子,完成了睡前洗漱。这个过程很艰难,他需要上两个台阶才能进入浴区,他只能先用好使的左脚下地支撑身体,又大力地抓着轮椅将它先送到台阶上,自己再扶着它蹦上台阶。
微微喘息着重新坐下,卢易额间有了汗珠。再摇着轮椅冲冲洗洗,穿梭屋门,他察觉应付这些有点吃力。
可是他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或者说,他喜欢在新环境挑战。这样来来回回动了一圈,再等他从浴区出来,下台阶抬轮椅拿洗具等一系列动作他开始流畅贯穿。一切显得得心应手起来。
推开宿舍的门,再轻声关上,摇轮椅到床边,再起身上床,他熟练地做着每一个动作,脸上毫无波澜。
他的每个步骤都很轻,只是屋内陈旧东西太多,他再小心也会弄出声响。床板‘咯吱’作响之际,他看向不远处的彭江,那人睡得酣畅,丝毫不被这些细微的动静打扰,仿佛他梦里的恶势力更吸引他的注意,他此刻正咬着牙在战斗。
终于收拾好后,卢易闭上了眼休息。窗外有虫鸣声,在夜间显得格外刺耳。山林有兽叫声,忽远忽近地穿入耳孔。卢易睡得不踏实,他总觉得这些声音在窥看着他的心魂,越是这样想,他的思绪就越乱,他几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这种折磨已经伴随他一年了,他以为来了林子里,到了大自然的怀中可以安稳些,却发现,这种接近灵魂深处的地方更让他无法招架,更让他敬畏与恐惧。
彭江一大早起床的声音被卢易听入耳朵,等他离开房间后,卢易才缓缓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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