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名字相同的两个人吧。想到前几次见面时,男人的落魄与隐忍,怎么看也不会是她们口中高不可攀的集团继承人。
况且······白幼青低头,看向手中的伞。她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她不喜欢那个人,只是因为男人太过冷漠,以及隐藏在冷漠背后的危险与敏锐。
不管男人是谁,他都是一个不好相处也不好招惹的,白幼青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前座的女孩子又跟她聊了一会,直到老师进来,白幼青都没能把伞丢掉。桌子就那么大一点位置,她只好把伞收进书包里,想着放学的时候再处理。
小镇教育水平有限,拼文化课他们是远不如城市里学生的,不过小镇毓秀,培育出了不少画画很厉害的美术生,学校就利用这个优势,鼓励他们学习美术,年级里一大半都是艺术生。白幼青也不例外。
她画画很好,尤其是油画,画出来的作品经常引起老师称赞,有时还会放到走廊上展览。这天刚下完雪,外面银装素裹,老师干脆带他们去山脚下采风,还说画得好的会有奖励。
班里人都很兴奋,有人是因为奖励,更多的则是因为可以出去玩。白幼青也有些高兴,醒来这么久,她还没踏足过那座神秘巍峨的高山呢。
听说这座山很灵,古老的时候出过神仙,如果能找到那座传说中的神庙,并进去拜一拜的话,什么愿望都能成真。
跟校领导请示后,老师就带着他们出发了。出发前就分好了组,组里成员相互间有个照应,至少出事了不至于孤立无援。
白幼青跟之前找她聊八卦的前座女生组成一队,那个女孩子很可爱,偷偷带了好多小零食,还分给她一起吃。
到了山下,老师交代只能在周围活动,不可以乱跑更不可以进山。
“山里有野兽,更有许多偷猎者留下的陷阱,你们要是不小心踩中,搞不好小命都交代在这里了。我说的听见了没有!”老师严肃地教育他们。
底下学生纷纷响应。可是老师有事离开后,他们就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了。有人没事干,开始讲起了故事。
“你们知道吗?传说这座山里曾经诞生过一位仙女!”
“仙女?你就吹吧,这山看着就荒凉又阴森,怎么可能诞生神仙。”
“那是现在,以前这座山可是很漂亮的,一点也不阴森,风景如画,而且从山顶还有一条小溪流下来,到处长满了花草,动物们也不会攻击人类,仙女就住在这座山里,她是上天派来守护这片土地的女神,拥有无与伦比的美丽和智慧。
可是有一天,仙女爱上了一位人类将军。她被将军带了回去,神的美丽引起举国的震动,就连皇帝也垂涎。皇帝为了夺走仙女,故意让将军外出征战,将军许诺,等他三个月,三月后他必来迎娶她。
然而神仙们有十分森严的规矩,神不可以与人类相爱,仙女的事被发现了,天帝为了惩罚她,就把她变成一座石头压在山顶之上,日夜遭受风吹雨淋直到一万年才能解脱。
神女化成的石头堵住了泉眼,溪流干涸,树木也跟着枯死,小动物们无处可去,只好逃进人类的世界死的死伤的伤,失去了守护神,山脊崩坏万物枯萎,才慢慢变成现在这样的蛮荒模样。”
有人问,“那将军呢?神女变成石头后他去了哪里?”
白幼青也好奇起来。她想知道,这个故事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讲故事的人喝口水,见周围人渐渐凑过来,都是一副非常好奇的表情,这才继续道:“将军死了。”
“啊?死了?”
“他是战死的。皇帝昏聩,边疆屡遭异族进犯,他却只知喝酒作乐,朝堂被奸臣把控,将军曾是皇帝最器重的人,英勇无比战功显赫,在民间被视为战神一样的存在,只要有他在,国土就不会失去一分一毫。
可是这样英勇又忠心的将军,却遭到奸臣嫉妒陷害,被扣上妄图造反的罪名,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被最信任的手下在背后捅了一刀。
将军的首级被带了回去,高高挂在城墙上,任由秃鹫啄食。将军死后,他的灵魂在人间飘荡,他还记得跟仙女的约定,可是等他回到自己的宅邸,却发现那里早已被付之一炬,而仙女也从神仙变成了石头。
将军悲痛难忍,眼中流下血泪。他不愿入轮回,久久在石头旁徘徊,呼唤仙女的名字,渴望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可仙女早就变成了没有灵识的石头,她的外表不再美丽,而变得斑驳丑陋,千疮百孔。
地府追来的无常把将军的魂魄勾走,将他投进轮回,然而不论将军变成什么,他总是记得要到这座山上来,找到那块石头,一点点擦去上去的污泥苔藓,一直守在她身旁,直到老去,死去,一世又一世。
终于有一天,将军的事迹感动了土地,土地答应把将军变成神庙,永远护佑在神女身边。
好了,这就是神庙的故事了。”
听完后,众人唏嘘不已,说不清对这个故事是什么感觉。
人与神相爱,本来就是禁忌,可他们却冲破了禁忌,惹来了天罚。在生与死面前,即便是神女也无能为力,更何况渺小的人类,可这位将军却为了一个诺言,再一次冲破了死亡的禁忌,跨越千山万水也要找到她。
白幼青甚至能想到,当转世的将军找到那块石头,他一如既往无怨无悔地守在她身旁,当青丝变成白发,他抬起满是皱纹的手,小心抚摸着昔日的爱人,面带微笑着说,“等我,下一世再来陪你。”
白幼青停下了挥动画笔的手,画纸上,出现了一座古老厚重的神庙。
神庙的门紧闭,墙壁斑驳红漆也掉落,可它昂然挺立着,无论过去多少岁月,无论沧海桑田,只要石头还在这里,神庙就会永远沉默着护佑在爱人身旁。
“我们去找神庙吧!”
前座的女生忽然走过来一脸兴奋地说。
白幼青啊了一声,轻轻皱了下眉,“不好吧,老师说过不许我们进山里,而且神庙不一定是真的,万一进去迷路了就不好了。”
前座嘟着嘴扯着白幼青的胳膊晃晃悠悠,“就去看一下呢,我听说这种庙都很灵的,而且他们都去了,老师不会真的怪我们的。”
前座说的他们,是指班里的其他人,听完这个故事后,有好一部分都表示想要去神庙看看,估计前座的好奇心就是被他们挑起的。
白幼青没同意。
一个故事而已,听听就好,何必去纠结真假呢。再说她并不相信神庙的存在,将军与神女,终究只是世人编纂出来的剧情。
可前座是一个不怕事的,白幼青不去,她就干脆自己一个人进山,等白幼青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走很远了。
白幼青担心她,看了眼天色,离天黑还有很长时间。她壮了壮胆子,终究走了进去。
许延在狩猎。
这座山前段时间流窜进一批野猪,不仅霍霍了农人的庄稼和家禽,还咬死了不少小动物。上面出了命令,要求许延捕猎这群外来野兽。他趴在灌木后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等到了这群兽类的踪迹。
阿黄兴奋地跃跃欲试,只等许延一声令下,它就会冲上去把这群糟蹋粮食的野兽团团围住。可是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发现野猪后,没等阿黄扑上去,许延就开了枪。
枪法很准,很狠,一枪一个,枪枪爆头。野猪死伤一片,哀嚎遍野,剩下的几只想跑,许延也没有手软,抓着枪就跟了过去,没几下就把整群野猪解决了,一地腥臭的血。
阿黄跟了许延那么久,饶是它也没见过那么恐怖的场面。
阿黄通人性,它敏锐地感觉到,似乎从昨晚开始,主人就一直没有高兴过。
从镇子上回来后,主人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一直看着那根红绳。那根绳子是小狐狸身上的,小狐狸死了,主人亲手把它埋起来。
阿黄有时很想它,山里寂寞,自己朋友不多,狐狸是为数不多能跟它玩的,阿黄还记得狐狸尾巴轻轻扫过自己的感觉。
远处突然响起某种声音,阿黄狗耳朵很灵敏,听见后立马跑了过去。却看见,掉进坑洞里的,正是让主人不高兴的那个少女。
她受了伤,无法站起来,原本白净的小脸都抹到了泥土,正捂着流血的小腿不知所措,满眼都是茫然。
阿黄头一次没有叫出声。
它是许延养大的。当初它被丢在山里,刚降生不久的兄弟姐妹都被冻死,它也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是许延把它捡回去,没有嫌弃它的病弱瘦小,一点点治好了它,教它捕猎,教它对抗比它大许多的兽类。阿黄永远只忠诚于主人。
可眼前的这个少女却让主人难过了。
阿黄有些烦躁。它喜欢这个少女,她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觉,可是阿黄也不想让主人再次难过,他们在风雪中等了很久很久,少女转身的那一刻,阿黄感觉主人都快要死掉了。
就在阿黄犹豫不定的时候,许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跑这边来干什么?”
许延要过来,阿黄想都没想,一下冲过去咬住许延的裤腿把他往回拽。阿黄是傻,可是动物的本能告诉它,不要再让许延看到那个少女了。
许延果然没有过去。
他只是来看这只傻狗在干嘛,野猪死后血腥味很重,许延担心引来其它猛兽。
阿黄急着要他走,许延只当它顽皮,一边笑着一边摸它的脑袋。就在一人一狗快要离开时,一道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
“请问有人吗?”
许延嘴角的笑顿住了。
阿黄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徒劳而努力地继续想把许延拽走。许延却像被定住一样,整个人僵硬地站在那里,手指死死掐进掌心。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敢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人死后七天,灵魂会出现在亲人身边看他们最后一眼,可是七天已经过了,他连她的鬼魂都不再拥有。
直到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许延猛地转身,半秒思考都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他似哭似笑,声音很轻地唤她,“是你吗?幼青。”
白幼青没想到会在这看见许延。她来找同伴,却不小心掉进了坑洞里,她动了动腿,受伤的地方疼得厉害,白幼青没办法,只好开口道,“我受伤了,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许延清醒过来。
“你别动,我下去背你。”
白幼青其实不想让他过来,这坑洞不深,如果不是受伤,她自己可以出去。可是男人已经下来了,看清她的伤势后,朝她伸出了手,白幼青闻到一股血腥味,害怕得朝后退了退。
“别怕,动物的血。”许延朝她解释。他知道自己现在很臭,动物的气味混杂着鲜血的腥气,吓到了他的女孩。
白幼青点点头,但眼里还是有些迟疑。
许延见状,抬手将外套脱下来,反过来穿在身上。脏的一面朝他自己,干净的留给她。他不怕脏,曾经是个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在山里五年他早就学会了忍受一切。
许延蹲在地上看着她,保持着手往前伸的姿势,白幼青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犹豫着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
男人的手很粗糙,跟她的细腻柔软一点也不一样,白嫩的指间轻轻触碰到他掌心的时候,男人转头,说道,“山里有野兽,最好在天黑前下山。”白幼青这才打消了心里的迟疑。
许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白幼青趴在他后背的那一刻,许延死死咬住嘴里的软肉,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白幼青有些脸红,“对不起,我是不是太重了?”女孩单纯,以为是自己的体重让男人不舒服。
许延佯装镇定,语气淡淡,“不重。很轻。”
白幼青松了一口气。
许延托住她的腿弯,小心没有碰到她的身体,从坑里爬了上去。
阿黄坐在地上,看见许延背着白幼青上来的时候,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动物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情感,阿黄不理解,为什么主人前一天还那么生气,再次见到少女的时候,嘴角却微笑起来。
许延背着她往山下走。
白幼青还是第一次跟男生有那么亲密的接触,她有些尴尬,想自己走但腿却受了伤。就在她为难的时候,她看见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来一群人。
那是之前上山的学生,他们没找到神庙,一脸兴致缺缺地返回山脚。班主任同时带了两个班出来,赵宇也在里面,虽然白幼青不喜欢他,可他到底是自己表弟,比起跟男人在一起,白幼青宁愿让他带自己下山。
许延也看到了赵宇。他眼神冷了下来,嘴角笑意不再。
“那是我的同学,可以把我送过去吗?他们会带我下山的。”白幼青有些高兴,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男人了。
“同学?”许延轻轻念着这两个字。
想到雪地里两人依偎着走在一起,男生给她撑伞,她搀扶着他臂膀的画面,许延醋意翻腾,抬脚,面无表情地选择了另一条路。
还想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做梦。
白幼青愣住了,眼睁睁看着男人走进了一条更隐蔽的小路。她害怕了,以为男人要对她做什么,紧张地在背上动来动去,小腿乱扑腾。“你放我下来呀。”她真的要急哭了。
她的小腿不老实,许延被她踢了好几脚,衣服上明显有几道鞋印子。
许延冷着脸吓唬她,“再动我就把你扔回那个坑里。”
白幼青后知后觉,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惹的人。男人越走越远,即使现在呼救,恐怕也没人能听见,在这片山林中,男人就是主宰一切的王,她不该轻信他。
白幼青后悔了,趴在他的后背无声无息。
许延走了好长一段路,突然意识到背上的人很久没说话了。他脚步一顿,转头,对上少女泪湿的双眼。
许延心肝一颤。“哭什么?”
他只是吓唬,又没真的要欺负她。如果他真想做什么,当初把她从坑里带出来后就做了。
白幼青不说话,眼泪一滴滴砸到他的脖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衣领滚落。许延仿佛要被这温度烫伤。
他突然转身,返回原先的路。
少女不再说话,眼泪却汹涌。许延被这泪水弄得心烦意乱,他不是带她回去了吗?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因为背她的人不是她喜欢的那个小白脸,而是他吗?
许延抿着唇,一语不发。眼里好不容易亮起来的一点微光,再次彻底暗了下来。
白幼青擦掉眼泪。她只是疼哭了,小腿的伤还没处理,她是一个很怕疼的人,男人走的又快,扯到了伤口,这才忍不住掉眼泪。
刚刚赵宇他们下山的时候,白幼青没在里面看见前座的身影,说明她还在这山里。白幼青担心前座的安全,想到男人就是这里的护林员,肯定对山林很熟悉。
许延还在想两人的事,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女孩轻柔的嗓音。
“许延,我不下山了,你可以带我去找一个人吗?”
许延停住了脚步。
白幼青见他不走也不动,以为他被自己的要求弄烦了,一会要下山,一会又不要。白幼青趴在他肩膀上给他解释,声音又轻又软,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不愿意帮自己了。
许延转头,那少女好乖好乖地靠在他的背上,歪着脑袋跟他轻声细语地说话。
她长得美,一双眼睛闪着温柔的光辉,只是看着,好像就能把他的魂魄吸走。
少女见他怎么也不回应,小脸焦急起来,细白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单纯地跟他许诺,“许延,你帮我找人,找到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许是怕他不屑,少女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家里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最讲究诚信,只要你提,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会做到。真的。”
许延看着她,心口一阵酥麻。
他轻声,“什么都可以吗?”
少女点头。
许延心跳很快。她会后悔的。
因为他想亲她。
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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