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尚未褪去,林眠低垂着头跟在秦敖后面。
他一向赖床,在王八村的时候偶尔要帮林啼上山采药,都要林啼大费周章敲锣打鼓叫上许久。
今日早晨他听到敲门声便幽幽转醒,大脑还未完全复苏的时候,身体已经穿戴完毕下楼了。
此刻林眠心中无限苍凉,他回想起昨夜温暖的床铺,从王八村出来之后他第一次睡上这么一个好觉。
不管多么眷念和周公幽会的夜晚,他实在不敢要求秦敖推迟出发时间,林眠抬起头,前面这位老爷走在潮湿的山路上脚步依旧轻快。
果然还得是道士。林眠含泪感慨,心中百感交集,自己从小的山大王之称也不过如此。
这个名号虽然是他自封的,但王八村这么多年也没有人表现出要夺取他这个名号的意愿,这就是族人对他表示认可了。
谁知如今就算是爪哇山的山大王林眠也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他快要走死了。
面前这人却越走越快,仿佛脚下生风。林眠吭哧吭哧地在后面追着,欲哭无泪。
“秦道长……”在翻越三座山峰之后,林眠再也走不动了。秦敖侧头看他一眼:“歇息一会吧。”随即找了处阴凉地坐下,闭目养神。
林眠把包袱靠在树上,远远地对着秦敖坐。他捶打着肿胀的双腿,仙童从荷包里爬出来,在草地上追蝴蝶玩。
林眠把鞋子里的泥沙抖干净,一面观察着秦敖。
不得不说,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林眠在心中对秦敖的样貌做出肯定。
林大王封的王八村美男子一共有两位,一位是他林眠,一位是林啼的弟弟。
当林啼问他为什么要自封两次而不给其他人一个机会的时候,林眠微笑道:“因为我帅得比较突出。”
此刻林眠不得不在这个名册中为秦敖追加一个名号,他可以排在林眠和林啼弟弟的后面,做第三名。
秦敖肤色白皙,细长冷峻的眉眼如冰山雪莲,眼尾薄红似锦绣朱砂。庄重而妖媚。
秦敖抬眸,似是察觉到了林眠的目光,后者观望他许久,来不及躲闪,被别人抓了个现行,于是轻咳两声假装自己正要同他搭话:“秦道长,我们还有多远的路要走?”
秦敖想了一下,回道:“若是以现在的速度,还需走五日。”
林眠默默替自己的双腿默哀,他挪动屁股往秦敖那边移,仙童见林眠动作,立刻抛下蝴蝶“滴滴嘟嘟”地跟上。
林眠靠着秦敖旁边的树躺下,撑着头笑问:“秦道长,我身上的魔气有消一些了吗?”
秦敖别开目光:“有,但并不排除是故意的。”
林眠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撇嘴道:“道长应该是在红尘受委屈了吧,体会了不少人心险恶。”
秦敖并不理会他的嘴贫:“我多年未出关,不知现在妖魔的把戏如何,提防一点总是好的,还请林公子多担待。”
“担待,担待。”林眠抓住草坪上蹦哒的仙童,仙童激烈地抗议。
林眠问:“话说秦道长看着这么年轻,敢问贵庚多少……?”话音刚落林眠猛然意识到自己问了无礼的问题,他坐直身体:“抱……”
“一千两百多岁了。”
林眠恍惚间失神,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秦敖觉得这人不甚奇怪,侧目看他一眼,不再接话。
林眠脑中灵光一闪,问:“道长修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在人间,以你的修为早能登仙了吧?”
秦敖阖目养神:“纷扰之事,不愿插手。”
林眠大失所望,凉凉道:“那你来这边陲之地修阵是为什么?”
“救人。”
林眠牙痒痒:“那抓我一介良民是为什么?”
“除魔。”
得嘞,这人就认定自己是魔障了。林眠一口血没涌上来,气的倒头就睡。不一会又悻悻转过身来:“道长,你去上京干什么?”
清风拂林,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秦敖起身抚平外袍的褶皱:“朝圣。”
林眠惊讶道:“你都活了一千多岁了,不应该早就远离红尘看破世俗了吗?怎么还要屈尊朝圣?”他小时候经常偷林啼的书看,隐约记得林啼的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秦敖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打量他,随后走进林中。林眠一把薅起地上打滚的仙童,屁颠颠地跟上去。
林中树丛繁茂,秦敖用剑柄挑开树枝穿过,林眠双手抱头,嘴里叼着一根草懒懒地跟着,仙童坐在他头上吹风,听到树上鸟鸣声“滴滴嘟嘟”地一路欢呼。
“秦道长,这小东西是你做的吗?”林眠随手折下一株狗尾巴草逗仙童,那小东西“阿嚏阿嚏”地打起喷嚏来。
秦敖摘下一颗果子放在眼前辨认,闻言头也没回:“嗯。”
林眠问:“那它有名字吗?”
秦敖蹙眉,似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仙童也应该有名字:“没有。”他将果子递给林眠,自己又摘下一颗,施了清洁咒之后就往嘴里送。
“哎哎哎!那个不能吃!”林眠自始至终观察着秦敖的一举一动,见他把玩毒果子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喜好,没想到这人竟敢往嘴里送。
林眠想也没想,一巴掌拍掉秦敖手里的果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敖反手按在了树上。
“你……谋杀……”林眠疼得脖子快断了,秦敖刚才的行为完全是出于本能。仙童受到惊吓立刻窜进林眠怀中。
秦敖把他放开,林眠苦着脸控诉:“你非要吃毒果子我也不拦你,道长你这么做就有点不仗义了!”
秦敖自觉理亏:“……抱歉。”
林眠摆摆手,大度道:“算了算了,你当我免费保镖我还得谢你呢。”他揉着受伤的脖子环顾四周,望着四处相同的幽深林道茫然地问秦敖:“我们该走哪条路?”
秦敖环视一圈,诚实道:“不知。”
林眠释然了,他以为自己跟着一个有千年修为的“道士”就能安然自若。
谁知这个江湖骗子只会编点小草人,分不清毒果子,现在甚至把他们带迷路了。他微笑问:“你上次出关是什么时候?”
秦敖不明所以:”五日前。”
“修了多少年?”
“八百年。”
林眠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不愿再陪他演修仙剧本。
他仔细观察四条小道,冗杂的枝蔓盘踞在路边的刻碑上,淡青的苔藓在怪石上沉睡,寂静的山谷中传来几声鸟鸣,显得格外幽静。
林眠找了半天不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也没选出走哪条路。身后的秦敖地叹了口气:“是阵。”
林眠不解:“那你解开啊。”
秦敖摇头:“这阵解不了,得找到阵眼出去,如果强行破阵会遭反噬。”秦敖垂眸停顿一瞬,感受到四周若隐若现缠绕的黑气之后皱眉道:“这阵……有一千多年了。”
林眠诧异地吞了口口水,他以为秦敖口中的阵就是之前为旅馆下的保护咒:“什么意思?”
秦敖沉声道:“阵主人死了,灵魂被困在这里一千多年了。”
一阵阴风吹过,原本明媚的天气逐渐暗淡下来,树影婆娑,暗处仿佛有千万只无声的眼睛盯着他们。林眠觉得脊椎发凉,他强装镇定道:“我们现在要找到阵主人,是吗?”
秦敖点头,取出一张符纸贴在林眠背上。林眠不解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隐身符,阵里的人看不见你。”说着给自己身上也贴了一张。
林眠虽然很怀疑他的水平,听了这番话却顿感心安,他挺起胸脯:“好,那我们去找他吧。”
秦敖似笑非笑地说:“不用找了。”
林眠:“?”
秦敖手指向他身后:“他们来了。”
林眠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窸窸窣窣的草丛中探出一个头来,少女眼睛被白布遮住,墨发盘成髻子,她从草丛中走出来,身后拖着一个破竹篾,竹篾上半躺着一位俊朗少年。
那少年抿唇平视前方,下半身被一块老旧的被子遮住,隐约勾勒出半条腿的轮廓。
少女看不见路,那少年扯了一下麻绳,引着少女往前走。
秦敖淡道:“跟上他们。”
林眠将仙童往自己头上一放,小心地跟在两人身后。那少女嘴唇蠕动低声说着什么,他走近两步听着两人的对话。
少女将肩上的麻绳换了一边,声音略显虚弱:“万安,还走吗?”
名叫万安的少年眼中晦暗不明,他越过眼前人望向远方,摇头道:“回去吧。”
百家点点头,调转了方向。竹篾在小路上滑行,发出了类似申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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