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成功的余波,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公司内部漾开一圈圈涟漪。其中最直观的一项变化,便是办公区的格局调整。陈沐橘和韩牧言,这两个名字因“寰宇生态脉络”项目而被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人,被公司管理层以“促进创意深度融合”为由,安排成了邻桌。
两个风格迥异的工位,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秉性。
陈沐橘这边,像一片被阳光眷顾的小小热带雨林。桌面上永远散落着彩色的概念草图、造型古怪的引力模型,一台高性能终端屏幕保护程序是流动的星云。一盆他不知从哪个角落淘来的、据说能吸收辐射的翠绿鹿角蕨,张扬地伸展着枝叶。空气里时常飘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柑橘与雪松混合的阳光气息,偶尔还会夹杂着零食的碎屑。
而韩牧言的领域,则是一片被理性规训过的冻土。所有物品呈直角摆放,文件按颜色和日期编码归类,纤尘不染的桌面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他的终端屏幕通常是暗着的,或者运行着外人看不懂的数据监控界面。唯一的私人物品,是一个款式极简的黑色保温杯,里面永远只装着温度恰好的白开水。
一道透明的隔板,划分出两个泾渭分明,却又微妙对峙的世界。
清晨,当时钟精准地指向八点五十分,韩牧言会出现在工位,放下背包,打开终端,开始一日之始的系统自检。而陈沐橘,则通常在九点过五分至十五分之间,顶着一头似乎永远也睡不醒、却依旧倔强闪耀的橘金色乱发,像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将背包随意往地上一丢,然后瘫在椅子上,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的开场白通常是:“啊——需要咖啡因拯救我濒危的灵魂!”
随后,便会起身,熟门熟路地走向楼层尽头的咖啡吧,带回一杯标志性的、拉着复杂天鹅图案的拿铁。浓郁的咖啡香与奶香,会在他坐下的瞬间,霸道地侵入韩牧言那片严谨的空气,如同暖流闯入冰原。
韩牧言从不对此发表意见,只是在那香气弥漫过来时,握着黑色保温杯的手指,会几不可察地收紧一分。他依旧只喝他的白开水,仿佛那才是维持他精密思维运转的唯一燃料。
他们之间的交流,大多围绕着工作进行。陈沐橘提出一个光怪陆离的构想,韩牧言用数据和逻辑进行剖析、修正,或将之实现,或将之否决。争论时有发生,陈沐橘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韩牧言的回应简短,像冰冷的雨点,精准地砸在前者的逻辑漏洞上。
然而,在这看似冰冷的交锋之下,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早晨。陈沐橘因为前夜熬夜测试一个新的粒子渲染算法,破天荒地迟到了半小时。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脚步虚浮地挪进办公区,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冲向咖啡吧,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在他的桌面上,那盆鹿角蕨的旁边,稳稳地放着一杯外卖纸杯装着的饮品。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送来不久。杯套上,用黑色马克笔简单地写着他的姓氏:“陈”。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同事们各忙各的,韩牧言坐在隔壁,正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侧脸线条一如既往的冷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沐橘狐疑地拿起杯子,触手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他揭开杯盖,一股熟悉而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正是他惯常点的那家小众咖啡店的招牌拿铁,而且,糖度是他偏好的半糖,奶泡的温度也分毫不差。
他记得,自己只在几天前,一次午休闲聊时,对着几个新来的实习生,随口提过一句那家店的位置偏僻,外卖从不送到公司楼下,以及他挑剔的糖度和奶泡偏好。当时,韩牧言就坐在不远处,似乎……在低头看着一份报告。
陈沐橘低下头,看着杯中那细腻的奶泡和深褐色的咖啡液,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那光芒里,有惊讶,有困惑,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的关怀所击中的柔软。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去问任何人。他只是默默地坐回椅子,将吸管插入杯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苦涩与甘甜,仿佛瞬间唤醒了沉睡的神经,也悄然滋润了某个干涸的角落。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透明的隔板,落在隔壁那个黑色的、挺直的背影上。韩牧言依旧在敲代码,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逻辑世界。
陈沐橘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极真实的弧度,与他平日里那种阳光灿烂、仿佛对全世界展示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只属于他自己。
他没有说“谢谢”,仿佛那杯凭空出现的拿铁,只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一个无需言说的密码,悄然接通了两个原本平行运行的轨道。
从此以后,每隔几天,当陈沐橘因为熬夜或单纯犯懒而错过早餐咖啡时,他的桌上总会“恰好”出现那么一杯符合他一切苛刻要求的拿铁。而韩牧言手边的黑色保温杯里,也永远只有白开水。
他们依旧争论,依旧一个天马行空,一个脚踏实地。只是,在那杯沉默的拿铁之后,陈沐橘发现,韩牧言那双沉静的黑眸,在听他阐述那些疯狂想法时,似乎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专注的倾听。而韩牧言也察觉到,陈沐橘在提出构想时,会下意识地开始考虑数据支撑和实现路径,尽管那些路径在他听来,依旧充满了跳跃性的、令人头疼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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