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前的蓝色时刻,黎蔓轻手轻脚起床。端着盆子到水房洗漱。流水淙淙,熹微天光照进来,令破败的楼道显得洁净。
在所有人醒来前,她开始对着一面旧镜子擦乳液。用手涂点深色粉底液,打湿粉饼抹点肤色粉底液,再上点亮色。不画眉毛睫毛眼线。只在眼窝和脸颊拍点淡淡的李子色,口红很薄,接近唇色。她不喜欢皮肤上有太多化妆。
此刻筒子楼是寂静的。但这一幕亦有旁观者。楼上住户穗雪。
穗雪自由恋爱结婚,婚后年年忙于买汰烧,已从长发白裙少女模样蜕变为短发围裙主妇。日日油烟熏陶,平时好的又吃不到嘴里,越来越面黄肌瘦,和丈夫分房好几年了。学校开家长会女儿都指明要爸爸去,因为爸爸长得好看,单位体面,妈妈长得难看,还只是个普通纺织女工。
昨晚又让开家长会。丈夫讲,“爸爸没空,让妈妈去”,女儿大闹,“爸爸这么帅,为什么要娶个这么丑的妈妈,能不能换个好看点的妈妈”,丈夫开玩笑问女儿换个苏阿姨那样漂亮的好不好。
其实,她在朋友苏知晓家门口听见过丈夫用力的撞击声:“腿再张张,两天没弄想得紧,得多弄几次才过瘾。”
穗雪站在角落里偷偷看着这位筒子楼“名声大噪”的“资本家大小姐”,泪流满面地想起,她曾经也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士,唱歌跳舞,有明媚的前程,慈爱体面的父母。
黎蔓化好妆,转身后看见了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因为惦记等在楼下的贺西楼,所以并没有在意。
穿过走廊回到房间,含之已经醒了。
黎蔓穿戴齐整,递给她两块钱。她不接,一本正经地问:“姐,他对你好吗?爸妈哥哥都不在了,我想下去看看他是个什么人。”
望着妹妹关切的表情,黎蔓点了点头,“要不你洗把脸,今天一起出去玩。”
含之想了想,“今天不能陪宛之找同学跳绳了,我给留张纸条解释下,回来再给她道歉。”
黎蔓讲:“不用道歉。不要轻易给别人道歉,也不用跟任何人解释你要做什么。你就写,今天临时有事要出门,不能一起去跳绳了,祝你和同学玩得开心”
含之乖巧的点点头,到洗手间认真揩面漱口,换上最漂亮的衣裳。
黎蔓帮她梳新疆小女孩的发型,斟酌着问:“待会儿,你能不能叫声哥哥?”
含之满脸稚气,但表情却很严肃:“看他表现。”
收拾停当,到楼下。
贺西楼远远的迎了上来,黎蔓拉着含之告诉他:“小西,这是我妹妹含之。”
贺西楼紧挨着黎蔓,笑眯眯的朝含之摆了摆手,“妹妹。我是你姐夫。”
黎蔓打了他一下,“你不要乱讲。”
贺西楼笑着抓住黎蔓的手,习惯性的亲了一下,“我不是姐夫,谁是姐夫?”
含之见状哥哥也不叫,冷冷的上前把黎蔓从贺西楼身边拉开,“姐,我们坐后面。”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
贺西楼硬是嬉皮笑脸的打开车门,挤进去同黎蔓商量:“大小姐,今天第一次带妹妹出来玩,我们回酒店吃吧?”
黎蔓伸手抵着他胸膛,推了推,“不用。路边带两只生煎就好。不然赶不上黄浦江边看日出。”
贺西楼顿时眉开眼笑,“好。听你的。”
含之郁闷极了,趁黎蔓没注意,使劲瞪贺西楼。
贺西楼嘚瑟的摸摸含之的头顶,“妹妹真乖。回头姐夫上新华书店给你买寒假作业啊。”
含之正是不想做作业的年纪。他就是故意的。黎蔓笑着阻止:“你几岁啦,还逗小孩。”
贺西楼故作委屈,“我也才二十。正处于做寒假作业的年纪。”
黎蔓被逗笑,摸了摸他脸颊,“弟弟乖。”
贺西楼意味深长地看着黎蔓,“嗯?昨晚你还叫我哥哥的。”
昨晚……黎蔓微微的有些脸红,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他的抚摸,亲吻和饱受煎熬的忍耐。
含之看懂了他俩的眼神官司。立刻想起黎蔓锁骨上、胸口上忽然多了个几个瘀痕。
“姐,我饿了。”
贺西楼爽快地打了个响指:“好。马上马上。饿着我也不能饿着妹妹。”
到了早点摊,他先问黎蔓想吃什么,再问含之。买了好几样。让她们先吃。自己一路飞驰。
含之小孩觉多,吃完生煎,半路上蜷缩在车后座睡着了。贺西楼取下自己的围巾,“这样睡会感冒的,得给她盖点东西。”
黎蔓接过一看,乐了,贺西楼人高,围巾也够宽大,还真可以给含之当小毯子盖。
“哈哈。你也太高了吧。”
“嗯,你在取笑我是吗?小心回头我报复你。”
“怎么报复?”
贺西楼停好车,打开车门,探身凑近,飞速偷亲了一口,暧昧地压低声音:“你猜。”
黎蔓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下,“你疯啦。”
贺西楼一边笑,一边逃开:“据说外滩禁止使用暴力。”
黎蔓留好车窗缝隙,迎着熹微晨光追过去,“禁止无效。抗拒从严。”
黎明将至,外滩许多老人晨练,带着收音机跳交谊舞。满广场旋转。很容易互相碰到。
贺西楼见黎蔓跑的太急,停住脚步,叹着气张开双臂,“唉,好吧好吧。过来亲我一下,你想往哪拧就往哪拧。”
黎蔓果然刹不住脚,一个趔趄摔进贺西楼怀里,发出一声痛呼,“好痛,你怎么这么硬。”
贺西楼搂着她,揉着她脑袋一顿取笑:“你跑这么快干嘛?就这么着急想亲我?又不是没亲过。”
经历差点当众摔倒出糗的事故,黎蔓惊魂未定,哼声威胁:“你再说我咬你。”
贺西楼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往这里咬。多咬几下。”
此时江面上泛起了鱼肚白,天色正肉眼可见地一点点亮起来。他们的打闹已经引来周围不少善意的注目。
众目睽睽之下,黎蔓没有当众亲吻的勇气,但还是偷偷的搂住了贺西楼的腰,“好冷。”
贺西楼笑眼弯弯,将她娇小坚韧的身影藏入怀里,挡住寒冷的江风,低头轻声问:“那这样有没有暖和点?”
“嗯。有。你身上怎么这么烫。”黎蔓觉得温馨,含糊地应了声,几乎要睡着。
贺西楼哈哈大笑,“没错,我是个烫男人。”
含之坐在车里看见这一幕气哭了,直接下车杀过去,一把拉开黎蔓,“姐!我要回家!”
黎蔓被妹妹抓“早恋”,有些不好意思。
贺西楼非常淡定,笑眼弯弯地劝含之:“回家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跟姐姐姐夫游荡上海滩呢……”
含之完全不给面子,大声打断:“不要!我不想和你一起游荡!”
贺西楼遗憾地叹气:“唉,好吧。那我送你!”
这下黎蔓没让:“不用送。她得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总不能每次出门都叫宛之带着坐公交车。”
贺西楼点点头,摸着下巴提议到:“嗯。那给表妹也带一份早餐吧——表妹喜欢吃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不等黎蔓开口,含之立刻充满敌意地瞪着贺西楼:“不用你好心!我自己会买!”
黎蔓懵了,愣住,“黎含之!你的礼貌呢!”
“哎,小孩子家家,你小点声,”贺西楼笑着拦住黎蔓,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可外面天气太冷了呀。冻坏了怎么办?还是我去吧?”
含之语气生硬,不耐烦地拒绝:“我们很熟吗?我说了自己会买!”
这是她从小带到大,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亲妹妹。黎蔓变了脸色,气得噎住。
贺西楼始终温温柔柔的笑着,照顾人无微不至:“好吧。那我送你上车。”
附近有包子店。公交车站台也不远。
买完早餐,黄浦江波涛粼粼,一片金光绮梦。黎蔓再三叮咛送含之离开后,丢下贺西楼,扭头就走。
贺西楼顿感不妙,三俩步追上来,拉着她担忧地问:“怎么了?”
黎蔓看见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贺西楼吓了一跳,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自责地问:“是不是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黎蔓很快收拾好情绪,表情清淡,语气平静:“没有。只是有些难过。像母亲一样照料妹妹,妹妹长大了,不听话了。找个男朋友,男朋友又说他还在写寒假作业。”
她越这样,贺西楼越惊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黎蔓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贺西楼生怕她下一句就说“我们不合适”,急急忙忙打断到:“我以后不提写作业了。难得放假,要不要去游戏厅玩几把?玩累了还可以到溜冰场转几圈。”
真是有够青春活力。黎蔓不忍心打击他,同意了。
贺西楼高高兴兴的帮她系好安全带,“游戏厅离这不远,就在黄浦公园。一会儿就到。”
到了公园,最大的金鱼游戏厅。
黎蔓扫了一眼,发现这个游戏厅不对未成年开放,里面一个写作业的都没有。贺西楼买了一堆游戏币,拉着她到VIP区,开好机器,“来,试试。”
黎蔓看着屏幕里的《街霸》犯了难:“可我不会玩,没几下就死了。”
贺西楼站在她身后,弯腰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操作,“没关系的,我们有的是币。死了就死了,大不了重头再来。”
很快,她发现,贺西楼连玩游戏都能发挥麻省理工的聪明才智。
这类格斗游戏,要操控六个键才能拳脚配合,可老板们为了省钱,机器最多一排三个键,都是只能发拳的“跷脚游戏”。没有脚的话,像春丽这样的角色根本没有发挥余地。前后左右用的都是不用脚的大兵。
但贺西楼用春丽。他的春丽腿脚功夫了得。
黎蔓笑眼弯弯,由衷夸奖:“小西,你好厉害啊!”
贺西楼为了逗她,贴着她耳朵满嘴胡言:“那是。哥哥家里开游戏厅的。还不会说话时就会摇杆……”
黎蔓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乖。张嘴,奖励你一颗跳跳糖。”
其实赵经理无意间透露过,贺家在国外与人合作,持有合法赌场,做外国人生意,赚回来的钱投国内希望工程。他爷爷是有点固执在身上的。
贺西楼张扬恣意,肆无忌惮地亲了亲她,低声鼓励她:“接下来,我帮你操纵摇杆,你负责按键开炮好不好?”
黎蔓抓着他的手,紧张地讲:“那什么时候能开炮,你喊我一声。”
贺西楼揉揉她脑袋,“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输。”
然后,贺西楼又是摇杆,又是抓着她的手按键,节奏刺激到飞起。黎蔓不由自主地依偎在贺西楼怀里,芙蓉美人面明媚清丽,矜贵傲娇少年帅气逼人,硬控全场。
周围没开机子的很快被这一幕吸引,都默默围了上来。
大部分人看他衣着华贵,气场冷硬高傲,都不敢贸然开口发问。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大院子弟的,上来就搭肩,“喂,兄弟,你这是怎么操作?”
贺西楼不喜欢与人接触,但黎蔓在,他还是懒洋洋的回答了:“三个按钮是一个轻拳,一个按钮是重拳再补个脚。”
其他人回头一试,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此“叉子”会飞了。
含之:天杀的!有人跟我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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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真的是个非常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男孩子啊。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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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子:街霸里的巴洛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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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金鱼游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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