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意感觉周身都被水浸泡着，触感温热而朦胧，使她好几次都睁不开眼睛。

“徐如意。”恼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被呼唤的人轻哼一声，想要再次睡去。

“徐如意，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如把灵魂卖给我吧？”

医修骤然睁开眼睛，随即一头跌入水里，被温热的汤水灌了满口。

她扑腾几下，勉强使自己的头从水面探出，猛烈咳嗽起来。

幸好她曾经为了在天择大比中赢过仇星，苦苦钻研水性许多载。

虽然只是因为变异冰灵根的资料太少了，不得不从女拓天那里借水灵根的秘法来看。

徐如意抹了把脸，终于看清周围的环境：她现在身处一个灌满水的大缸里，暗红色的缸缘十分粗糙且厚实，轻易无法打破。

她扒着缸边朝外看，目光所及之处还有五个类似的水缸，再多的便看不见了。

徐如意向下沉，想蹬一脚好借力翻越，却不料脚底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滚烫，让她没有防备地尖叫出声。

“是小红豆吗？不怕不怕，很快就好了。”左侧的方向传来温柔的女声。

徐如意下意识回答：“是谁？”

“我是清秋，来，上来，姐陪你说说话，说说话就不怕了。”那人应道。

徐如意将信将疑地撑起半身，原先空荡的水缸上方已经浮现一颗头。

清秋弯起月牙一样的眼睛，语气轻柔：“小红豆，姐姐在这里。”

徐如意沉吟片刻，试探地问：“清秋姐，我们会怎么样？”

清秋的笑容消散了些许：“水没有这么快热，还要一会，小红豆不怕。”

还不等她回答，更远的地方陆陆续续传来哭声。

“好烫，好烫，我的炉子已经热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小丫，会过去的……”清秋细长的眉蹙起，竟也像要哭出泪来。

徐如意这下反应过来——她们要被人活烹了。

从小到大都没受过几回重伤的天医阁少宫主登时怒从心起，试图运转灵力，却发现丹田处空空荡荡的。

徐如意听说过这种情况，她现在进入了更深层的幻境，连身份也不属于自己了。

她面色难看，却被清秋误解成害怕，后者自己也热得汗嗒嗒的，但还是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小红豆……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远处的缸中传来尖叫：“好热，好热！我不想死！啊啊啊啊！我不想死！”

马上有人回应：“我也不想死……呜呜呜……娘死的时候叮嘱我要活下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很快，哭嚎声此起彼伏，恐惧将濒死的灵魂连成一片。

徐如意被吵得心烦，忍不住厉声喝止：“别哭了！不想死就想办法！”

清秋被吓了一跳，惴惴地看着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不想死就活，想办法活！”徐如意气吞山河地重复了一遍。

“哪有这么容易，小红豆你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你最凶了！呜呜呜……”

“对啊，就算现在不被吃掉……呜呜……村子里早就没有食物了，他们不会让放过我们的。”

“为什么大家都逃不出村子，为什么……呜呜呜，娘，您保佑保佑小梅吧，小梅不想死，娘……”

“都别哭了，我来想办法，别哭了！”徐如意用素来清脆的声音破开黏糊的哀嚎。

她深呼吸好几次，豁出去般再度沉底，狠狠地蹬了一下。

剧痛传来，她发誓听到了自己的皮肉发出的滋滋声。

徐如意一下扒住水缸的边缘，忍住硌肚子的痛感。

她的命好苦，她本来可以舒舒服服地回到天医阁，沐浴焚香品茗抚琴。

都怪仇星，都怪明月！

如果她不想打败仇星就不会来这个幻境，如果她不来这个幻境就不会遇到明月，如果她不遇到明月就不会想证明自己，如果她不想证明自己现在已经舒舒服服地回到了天医阁……

胡思乱想中，大小姐爆发了惊人的潜能，将这具瘦弱得没有二两肉的身体慢慢地翻了出来，最终狠狠砸落地上。

或许也是运气好，因小红豆过于瘦小，给她挑陶缸的人没有选一个特别高的。

徐如意正爬起来，祠堂的门却被粗鲁地推开了：“老实点！你们在做什么？”

她面色一变，忙弓起身体。

“是小……”有人就要说。

“小姑娘们都害怕，这才哭喊得重了些。”清秋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大伯，辛苦你看门了。”

清秋的大伯抖了抖胡子，察觉地上的水渍，皱着眉头就要靠近。

徐如意看到清秋的陶缸旁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心跳越来越快。

怎么办？

她浑身都是湿的，怎么跑都有水迹可循，万一被抓住……

关键时刻，一道凄婉的求救插入：“阿叔公，小梅不想死，你和爹爹说说吧，别把小梅吃掉……小梅真的不想死……呜呜呜……”

那男人不耐烦地吼了回去：“住嘴！你娘死的时候都没这么多话！要不是你们招惹邪异，村子怎么会鬼打墙？现在因为你们全村都要饿死，还有什么办法？”

“钱叔，你放阿芳出去吧，阿芳会种地，还会养鸡，等开春了大家一定能吃上喷香的稻米，阿芳还有用，阿芳有用……”

“钱叔，祝娣也什么都会……”

男人脸上的烦躁愈演愈烈，脸面像一个烧红的锅。最终怒火沸腾顶起了锅盖，他砰地一声摔门而去。

徐如意猫着的身子终于放松了，神色紧张地看过清秋、小梅、阿芳和祝娣的陶缸，还有已经没声的小丫所处的角落。

“小红豆，快回来。”清秋被蒸得晕乎，手一松又跌回水里，好一会才又撑着身体上来，“我们跑不出村子，被抓住的话阿伯他们一定会折磨你……”

徐如意气得踢了一脚沉甸甸的水缸，那陶缸却纹丝不动。

她咬着大拇指，似是下了狠心。

“不。”她说。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个阴冷的样子和莉莉丝有多像。

徐如意极快地奔到鳞次栉比的牌位前，将那些牌位拂落一边，吭哧吭哧搬动红木桌。

天医阁少宫主简直将这辈子没干的体力活都干了，还生怕发出额外的噪音。

“小红豆……”清秋的意识开始迷离，就要堕入水里。

徐如意站上桌子，一只手撑在陶缸边缘，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她闭目，探过身子抓住清秋的手。

“他们要我们死，我们凭什么死？不……就算要死，他们也别想活。”徐如意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不肯吃亏的性格有天会被逼成这样。

清秋随着水波往下沉了一沉，又被浮力送上来。

“小红豆……”

“清秋，如果要一个个被吃掉，那我们为什么不反抗呢？”徐如意哪里都在使劲，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

“大伯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今年大旱，本就收成不足……是我们连累村子被诅咒，害得所有人都走不出村子，这才闹饥荒。”

徐如意实在急狠了，照着清秋的脸就是一巴掌：“怎么他们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给我振作一点！”

清秋哭了，泞泞的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这村子里大伯他们说了才算啊……他们是尊是长，我们怎么能反抗呢？”

这话像清秋扇回了一巴掌，将徐如意打得愣住。

她觉得这个人说得不对，但却难以反驳。

人有三六九等，权分高尊低贱，她是认同的。

可……

徐如意一松手，清秋再次落入水里。

可……

为什么？

生死攸关时刻，她竟然无比想念那个尖牙利嘴、能言善辩的凡人来。

她满嘴都是歪理，一定能给出一个答案。

徐如意环视这五个的陶缸，艰难地挤出提问：“谁要和我一起走？”

“不准走，我要告发你！”小梅也哭了。

徐如意的刘海一股一股地贴着额角，淅淅沥沥地滚下水珠，将她的睫毛打湿，看起来像一同哭着。

她没有说话，从祠堂的一堆破烂中找到一个瓦罐，抱着狠狠地摔了下去。

啪——

振聋发聩的一声响。

瓦罐碎裂，露出里面畸形的胎儿。

徐如意认得，却也没有心思关注这个村庄畸形的生子文化，捡起最锋利的瓦片走到大门后。

门外响起脚步声。

叫得最凶的小梅都没有说话，只是流着眼泪看她。

徐如意屏息等待着。

“又怎么了？”轻敌的男人大剌剌地冲门而进。

徐如意背着光，一双淡褐色的眼睛闪着亮。

男人更快地看到了一个尖锐……

“啊——！！！”

徐如意使了一点巧劲，如树枝的枯手暴起全部的筋和力量。

一颗眼球滚落。

男人跪在地上痛呼，没来得及看到身无寸缕的女孩。

徐如意扔开满是血迹的瓦罐碎片，找了一块更小的准备带在身上。

门外的冷空气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入冬的气温让逃亡雪上加霜。

她将祠堂高悬的黄布统统扯下来，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紧了自己，这才踏出这个吃人的地方。

她耳边响起那个红发魔鬼的声音——

“不过，徐如意，如果妳撑不住了，可以大喊我的名字，我会来救你的。”

“万不得已的时候，把灵魂卖给我吧？”

天医阁少宫主冷哼一声，在心底对她说——

“你想都不要想。”

这次就算再害怕一个人，她也必须一个人。

她要一个人。

灵感来于锈湖的《天堂岛》，有一章祖母藏在水缸里，找到柴生起火才能找到她……

也是那一章，找到妹妹还是姐姐时，她说：“恐惧并不能使我盲目。”

——

回国以后要重新搜索家里wifi，搜到了一个叫周祝娣的，一下子很难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天才村17·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