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星半只身子护着莉莉丝，谨慎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两人挨得极近。

实在是莉莉丝吓到仇星了。击杀老妇人以后，她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凑近时能看到面容下跳动的青筋。

红光熄灭以后，有那么一两秒，莉莉丝听不见她的呼唤，直直栽倒下来。

仇星知道凡人展神通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下意识认为她逆天改命犹如折寿。

现在二人决定先去寺庙查探情况，根据莉莉丝的情报，这里有鬼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仇星朝她点点头，推开喜房的门。

吱——呀——

随着老朽的木门被向外推开，门外两位妇人的头向内旋转。

眼前的妇人了无生气，沉默又麻木地盯着二人，目光带着令人不舒服的粘腻和阴冷。

莉莉丝从仇星的背后探出，往院子里扫视了一番，确定付誉付强不在院子里。

三人相处时间不长，但莉莉丝已经十分了解付家姐妹：若非步入险境，二人绝不会抛下她而去。

仇星准备踏出房门，身体绷得很紧。

“这只是两具尸体。”莉莉斯说，像一种安抚，“尸体是不会动的。”

她研习过38年的亡灵魔法，对尸体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眼前的妇人并没有灵魂，矗立着的不过是腐朽的空壳，仿佛老妇人的死亡也带走了她们的生命。

仇星没有放松警惕，臂弯穿过莉莉丝的后背，试探性地带她飞了出去。

莉莉丝回头看了一眼，两位妇人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头，正冷冷地注视她们的后背。

她玩心大起，挣开仇星的桎梏，一会跑到左边，一会跑到右边。

妇人也抻着脖子，不动眼珠地盯着她活泼的身影。

“道友……”仇星出声了。

“怎么了？”莉莉丝还在逗鬼物玩儿。

“魇鬼死去，幻境却没有解除，妳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妳在说什么傻话，谁和妳说我们杀了魇鬼。”莉莉丝玩够了，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天机阁发布试炼时都会推演，卦象显示这一方魇的魇鬼修为不会超过金丹后期，不然也不会当作金丹级试炼。”仇星蹙眉。

老妇人显然已经结婴，若她不是魇鬼，那魇鬼的实力恐怕会难以想象。

“妳是笨蛋吗？”莉莉丝翻了个白眼，“要形成魇之幻境，除了要有绝望和怨气，还要有极其强烈的不甘和执念。妳的祖母显然算不上什么当鬼的好料子。”

“为什么？”仇星那素来平静的声音第一次略微上扬。

莉莉丝拿出了发带，一边束头发一边说：“因为她是受害者。”

仇星敛眸……是受害者，不应当更有不甘和执念吗？

莉莉丝没有继续解释，只等扎好头发，直直踹了院门一脚，木门应声而开。

来时弯弯绕绕的村中小路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笔直的径道。

而径道两边，排列着两行整整齐齐的土瓦房。

莉莉丝大剌剌踏步而出，不忘鄙视地看仇星一眼：“这就是妳弱的原因，妳根本搞不清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

后者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就在仇星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咔哒一声，她听到了背后妇人抻断脖子的声音。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两双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她们。

前方雾气茫茫，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走。

仇星不知什么时候又挡在了前面，半边护着莉莉丝，反手握住她的小臂。

在魇之幻境中，修士不能轻易地放出自己的神识。

幻境里的瘴气同普通瘴气不一样，若是神识被污染，修士只能面临被鬼怪化的结局。

“仇星，妳记得妳妈妈住哪儿吗？”莉莉丝的声音突兀响起。

仇星顿了一顿，声音却听不出情绪：“原来你认识我。”

就在莉莉丝开口以后，两旁的房屋不再像之前那般安静阴森，屋内渐响起嘈杂又模糊的声音。

“是啊，第一宗门季年堂的二师姐，鼎鼎有名，我这种凡人都听过妳。”莉莉丝的语调有些古怪，不知道说给谁听，“妳应该是这个村子里出来的、最厉害的修士了吧，妳母亲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仇星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问：“你知道我母亲的事？”

莉莉丝很想说猜也能猜出来妳的童年不怎么幸福，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的对话似乎是对房屋产生了某种影响，道路变得越来越狭窄。

仇星停住脚步。

莉莉丝在走神，咚得一下磕到对方的后背上。

磕到了，什么都磕只会让她青一块紫一块。

“妳撞我干什么？”魔女恼火，向前伸出身子，声音顿时息了下去。

每一栋房屋的窗前都缓缓地、缓缓地走来一位妇人。

她们一手托着肚子，另一只手撑着腰，动作整齐划一、分毫不差，就连脸上似是愤怒又似是忮忌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她们齐齐注视着路中央的二人，缄默不语，唯有目光分量似千斤。

“仇星，恐怕妳真的得好好想想，妳们家到底在哪里了。”莉莉丝揉着鼻子。

仇星的神色有些许不自然：“魇鬼不是我的母亲。”

莉莉丝奇怪地瞥她一眼：“这不重要，而是，据妳祖母所言，妳的母亲在人人母凭儿贵的幻境中生下了妳，她在这个幻境中是特殊的，其住所一定会有线索。”

妇人越来越多，恻恻地凝视着，脸上开始浮现笑容。她们手捧蜡烛，安静地站在屋子的阴影之下，面貌半明半暗，显得皮肤几近于灰，散发着沉沉的将死气息。

莉莉丝感到古怪：什么时候……这些已死的尸体又拥有了“将死气息”？

她盯着那些蜡烛看了一会，若有所思。

仇星很快摇头：“我不知道祖母住在哪里。”

“……彳亍。”莉莉丝嫌弃地伸出手，“灵石，妳总有吧？”

“有。”

“好，没时间解释了，抱我！顺便把妳的钱……灵石都交出来。”

那些房屋仿佛有意识，载着里面如塑像的妇女，缓缓地向内挤压，要断了前方的路。

“她们的肚子在动。”仇星低声提醒。

“我知道，妳只管跑，给我争取点时间。”莉莉丝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仇星的身上，左手拿着天灵根，右手拿着魔杖，正在努力地把灵根做成魔杖的能源石。

不得不说，这个叫什么“命运轮盘”的系统任务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原本没有魔杖，她很难使用一些构筑复杂的高级魔法，胜率还真不好说。

现在嘛……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有把握比死神更快。

仇星稳稳地抱着莉莉丝跑了快二十分钟，只是气息略有急促。

莉莉丝甚至忙里偷闲地捏了捏她的肌肉，满脸羡慕。

对金钱和强壮的渴望让魔女的内心扭曲了，她近乎幽幽地开口：“剩下的灵石我就不还妳了。”

被勒索的人却好脾气地过分，什么也没有反驳。

她脚踩墙壁腾空而起，险之又险地翻过死胡同。

莉莉丝晕御剑飞行，为了尽快做完她口中的魔杖，剑修只能靠飞檐走壁来避开袭击。

“妇人的肚皮要破了。”仇星喘了口气，沙哑的吐息擦过莉莉丝的耳朵。

话音刚落，嘹亮的婴儿啼哭响彻小巷。妇人们的身形一瞬间干瘪下去，整个人犹如纸片一般单薄皴裂。

那肿胀的柔软肚皮处传来撕裂的声音，一小团一小团不明的肉块从中扭了出来。

肉块通身带着淡红色的粘液，不规则的肉瘤在粘液下鼓来鼓去。

“数数有多少只。”莉莉丝的魔杖还没做完，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25……72……132、133……134。”仇星神色凝重，再度翻过一间房屋。

莉莉丝狐疑：“没有了？”

“没有了。”

第一天晚上听到了135遍童谣，此时却正好有134个鬼胎，说这二者没有联系，魔女一个字也不信。

若是一个鬼胎对应一位妇人，少的那个……

该死，在那个天医阁少宫主肚子里！

那个死活都不肯剖腹的大小姐！

这绝对不是巧合，说明怀着鬼胎的修士和幻境中的妇人能够相互转化，那个大小姐搞不好已经混在这群妇人之中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而她可以借机探索一个非常巨大的疑点。

莉莉丝心下稍定，将最后一段杖芯炼化。她腾出手擦了擦唇角的鲜血和满脸的冷汗，动作利落地拿出一把灵石，像上.膛一般给魔杖充能。

鬼胎直觉到不对，速度奇快地向二人发起冲锋，肌肉纤维的缝隙之间，竟是密密麻麻的虫足在律动！

魔女面无表情轰出中级火焰魔法，一个接一个，主打赶尽杀绝。

这些虫子太丑了，恶心、讨厌、不喜欢。

“魇伥伴随魇鬼而生，魇鬼不死，魇伥不死，杀了它们也没用。”仇星感受到背后越来越灼热的气流，可以预想战况的惨烈。

“我知道。我在等妳祖母复活。”莉莉丝咳出一口血，再次面无表情地擦掉，抬手又是一组雷霆魔法。

“她们都是死的……只有妳的祖母还活着，这很奇怪。我要验证一件事情。”

仇星感受到一滴温热溅到自己的脖颈，她想偏头去看，但魔女拨正了她的脸。

雷火扬起的尘埃散去，尘烟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位老妇人。

她的衣摆破破烂烂，露出里面的肚皮。密密麻麻的眼睛正在杂乱地眨啊眨。

它们，饿了。

它们，渴望新鲜又年轻的肉.体。

“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