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让妳上，妳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莉莉丝不咸不淡地瞟了一眼徐如意。

徐少宫主知道自己嘴不过她，当即把矛盾转移给仇星：“她不懂事就算了，妳堂堂无境第一女剑修也要跟着胡闹吗？”

仇星本想启唇说些什么，却在女巫轻佻的斜睨中缄默下来。

一剑斩化神，这种期望她并非第一次听，盼着她从美誉芳名处跌落的人常常会这么赞颂她，或者说，捧杀。时至今日她已分不得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但……

仇星看着红发女修嘴角啜笑的样子，嘴唇无意识地抿了抿。

“疯子！两个疯子！”徐如意化身桌面清扫大师，猛地将零零碎碎拂到地上，“你们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这个幻境明显不正常，无境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魇，你们为什么不聪明一点去找有能力解决的人？逞强有意思吗，仇星？”

莉莉丝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火上浇油一般：“说到底，我们怎么做和妳有什么关系？”

徐如意平日里在天医阁横行惯了，从来没有人以这种忤逆姿态和她说话，一时间怒气上涌，即将发作。

莉莉丝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押犯人似的将天医阁少宫主压在墙上：“妳要是没有疯掉，就冷静下来听我说。”

“干什么！放手！你敢这么对我？放手，我要宰了你！”徐如意使不上劲，已经开始调动灵力。

莉莉丝俯身靠近她：“人只有在语言无法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时，才会使用肢体去支配她人。现在妳肯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徐如意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中断了运气——她能感受到汹涌而恐怖的杀意，对方真的想杀她！

一个凡人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威压？一个凡人……

魔女松开她，眸色冰冷：“妳不喜欢被我支配的感觉，就该明白我们的选择不能被妳支配。无论我要怎么使用自己的生命，妳没有理由愤怒。”

徐少宫主气闷到极点，一时间脸上姹紫嫣红：“少说大话了，在幻境之中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可能性，你以为你只代表你自己吗？太自私了！妳知不知道胡来会害人害己？”

莉莉丝嘲讽地轻呵：“那为什么是我们胡闹，而不是妳虚伪？平日里张口闭口自称天医阁少宫主，遇到危险就丢盔弃甲回去找母父，妳没有断奶吗？只会拿名声和荣誉狐假虎威，知不知道尸位素餐四个字怎么写？”

“你说什么？短命种也敢如此嚣张，给我道歉！”徐如意勃然大怒，手上已见兵器。

【叮叮，B级人物对您进行公开贬斥，名声-25。】

【当前名声值-9858（人所不齿）。】

魔女没有动，只是颇为可怜地看着她：“妳洋洋自得地相信妳的生命比我们的金贵也好，愿意活在虚假的权力感之中是妳的事。我只问妳一句，也请作为天医阁掌门继承人的妳摸着道心回答我——妳这么愤怒，是真心觉得我的想法错得离谱，还是害怕自己在幻境里落单？”

鸦雀无声，只有徐如意的粗重呼吸清晰可闻，起伏的胸腔证明愤怒不是作假。

但这个问题问住了她，她答不上来。

修仙的追求之一便是消弭对无常的恐惧，因为恐惧是死亡的化身。

恐惧者谋求安全，难以忍受任何风险。所以恐惧者盲目，会尚未听完她人的见解，便驳斥其主张。

恐惧、盲目、逃避、狭隘都是修仙的大忌，严重时可损道心，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愿意在这上面说谎。

天之骄子的怒火就被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堵死了。

莉莉丝知道，徐如意的想法也不算错。大宗门的仙塾之师普遍出生于末法纪元，她们明白灵气稀薄之苦，因此行事十分保守。徐如意这样耳濡目染的世家子，遇到危险自然倾向于回去摇人。

奇怪的人反而是仇星，她分明也在仙门中长大，听的是同一种规训，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很惜命。

莉莉丝非要通关这个幻境，是因为两个手下还被魇鬼控制着，但仇星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就像一柄剑，莉莉丝指哪里，剑闷头而上，不问原因。

莉莉丝看着仇星，仇星也看莉莉丝。

可人不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人的好奇心、爱、恨、恐惧、忮忌、渴望和厌倦都不会凭空出现或者消失。人不会没有原因地做事。

这几天里，徐如意的每一次态度变化都有系统播报，仇星却没有，就好像她真的没有什么感情。

莉莉丝并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没有问。没有问系统，也不会问仇星。

除了“知道”，人有许多的工具可以看见这个世界。

莉莉丝并不会依赖系统，她成为魔女的一路以来就没有依赖过任何存在。

更不用说这个系统假仁假义，借着救世的旗号要把她改造成所谓的圣母，她是一个字也不信。

她早晚有一天要拆了这个系统，再顺藤摸瓜找到做系统的人，把他就地斩杀。

魔女理完思绪，轻笑了一声：“徐少主，妳一直觉得我们无异于送死，可有什么理由？”

徐如意冷哼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莉莉丝抽出魔杖，绿宝石般的眼眸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力：“如果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就为妳做一场手术，既不会让妳死，也能帮你取出鬼胎。”

徐如意蹙眉。

她不是真的草包，在天医阁长大的前两百年她跟着仙师四处学习，被称为医修界的天纵奇才。正因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在魇之幻境里被开膛破肚的风险有多大——伤口无法愈合，修士几乎不可能活着出去。

思及此，医修满脸抗拒：“你都说了妇人会和我换体，我凭什么要冒这个风险？”

莉莉丝不答。

魇鬼已经明白再多的障眼法都没有用，它要和这些人鱼死网破。但她没有办法把这些说出来，她无法撇开自己的意识深处解释这一切。

半响，她才说：“信与不信决定在妳，但是，下一次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说罢，魔女不欲再花时间争辩，绕着房子找线索，最终又停在床边。

床边的地上有几张揉烂的纸，而床头还插着一根食指长的草杆。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发朽的木箱，她掀开，里面铺着些许稻草和一截树枝，箱子的边缘还有一个小碟。

“我早就和你说了，这里没有什么线索，还不是白走一趟。”徐如意先前输了气势，现在魔女做什么都要呛一句。

莉莉丝没理她，用红皮靴碾了碾地上的纸张。

徐如意到底是医修世家，眼很尖：“这种纸是民间医馆给病人抓药用的，这房子里有人生病。”

莉莉丝嘴角啜笑：“什么药要用草杆喝？烫口又麻烦。”

天医阁少宫主答不出来，表情讪讪，只好嘴硬道：“谁说草杆和喝药一定有关系？”

仇星半个身倾过，在莉莉丝的背后投下大片阴影。她细细辨认着木箱里的痕迹，最终确认道：“里面养的是蛇。”

徐如意耳尖一动，走得近了些，果真在角落处发现褪下的蛇皮残片。她是医修，对某些线索很敏锐，已经隐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蛇毒是个好东西，可以入药。”魔药学大师莉莉丝也挑了挑眉，“当然，还可以致幻。”

徐如意本就在意，当即胡思乱想起来。天医阁近些年总听说凡间里盛行一种药，吸食者犹如登峰极乐。而享受过这种欢愉的人再无法回到现实。买得起的人因此病入膏肓，买不起的便以蛇毒代替。

高度紧张下，医修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动，猛地朝背后看去。矮房外，妇人纷纷打开大门，以木讷的神色一个接一个走出，排着队走向东边。

“你们快看！她们在干什么？”徐少宫主惊呼。

莉莉丝感到一股阴冷，像有什么东西盯上了她。

仇星率先确认：“那是去河边的路。”

“什么？”徐如意睁大眼睛。

三人走向窗台，视野开阔时猛然看到鬼魅般站立的老妇人，那张不似人的怪异面容在熹微的日光下展露狞笑。

街道的明亮正在一点点褪去。

夜晚降临。

徐如意惨白脸色，下意识地要点起蜡烛，却见它好似燃烧完毕，融融地化落在桌子上。

魔女却心情不错，还笑了笑。

一旁的徐如意见状，面色比老妇人还阴沉：“你在笑什么？”

莉莉丝的笑容带着近乎折磨的味道：“河流是妇人的领地，幻境的出口也在那里。但是，被魇鬼逼到所有的尸体都回到河边，意味着她们的力量十分弱小，鬼烛自然点不起来。我笑，这一次没有人可以救我们。”

徐如意神色一变，但很快舒展五官。

不，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鬼烛真正的作用。这红发少年说得都很有道理，但她怎么都不可能猜到魇鬼的死因。

只要她来求自己，自己就大发慈悲地原谅她，再把真相说出来，让她知难而退！

在徐如意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老妇人的喜服下伸出一条脐带，缓慢地搭上了窗台……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限制她了！

1.见识肤浅的人，还未能达到议论的出发点就想驳斥对方的主张。 ——《文明论概略》

2.他们正是因为无知，恐惧才会在其中蔓延啊！ ——《进击的巨人》

莉莉丝的观点主要来自这两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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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天才村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