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二十五年。

南桑国库充盈，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百姓生活富足显尽奢靡。都城江陵百里处有一山谷，谷中温度适宜，四季如春，二十多年前有一名仕隐入谷中，漫山遍野种植花卉，后又为其取名，名为百花谷。

南桑人喜花，上至世家大族皇亲国戚，下至街边小贩寻常百姓，府邸小舍都会摆放鲜花，寄寓幸福安康美好降临。

百花谷花类繁多香气扑人，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也使得南桑人争相购买。谷主喜静不爱喧闹，拥有谷主信物的卖花郎才能进谷采摘鲜花，也使得百花谷更加神秘。

山谷北侧种满了桃树，正值三月，桃花盛开，落英缤纷，棵棵桃树相互簇拥形成一片粉色花海。一阵春风拂过，花瓣片片飘落，裹挟着桃花独特的香气，凄美地落在树下正在休憩的人身上。

她双目微阖，背脊倚靠在树干，凝脂细眉樱唇，称不上绝色，却会让人挪不开眼。长发如瀑，发髻上簪着一支银质翡翠珠花，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晃，身穿梧枝色对襟，下裙白色绫纱印着淡金色花纹，花瓣轻落在裙摆增加了一抹桃色。

阳光柔和，清风徐来，偶尔还能闻见淡淡的桃花香，这种天气小憩最是合适。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

“少主！”

两个十六七岁大的少年闯入桃林，惊飞了树梢栖息的山雀，许是跑太久亦或是太急躁，两人额角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睡梦中被人吵醒，司柠不悦地皱起眉头，她掀开眼眸淡淡地睨着两人：“凌霄，陵游，扰人清梦是会遭报应的。”

两个少年明显不在意，无所谓抖了抖肩。

司柠挑眉，这两人在她面前越发无法无天，显得她这个少主一点威严都没有。可这又能怪谁呢？谁叫自己平时闯祸总让他们背锅，现在遭报应的人是她。

罢了，反正以后少不了报复回去的机会，她靠着树干，懒洋洋地说了句：“有事快讲。”

最好别没事找事。

凌霄看了眼陵游示意他去说。

两人是亲兄弟，从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有次司柠陪着爹爹外出游玩，遇到两兄弟在街上卖艺乞讨，看着好生心疼，就将他们带回了百花谷。

虽然是亲兄弟，但两人性格完全不同，一个喜静一个喜动，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呶呶不休。

陵游走到司柠旁边蹲下，视线与她齐平：“谷主……”

“爹爹回来了？”司柠不自觉坐直身体。

“没有啊。”

司柠松了口气，慢悠悠地靠了回去。

“我要说什么来着？”陵游抓了抓脑袋，被她这么一打岔就给忘了。

“花。”凌霄提醒了声。

“哦，对。”陵游接着说：“谷主托人送回了两株月季，特意交代让少主你种在院中。”

他说话的这会儿，司柠再次闭上眼睛眯睡。

“少主！”陵游大吼。

司柠惊得全身震了震，混身上下透露着不耐烦：“这种事情找我干嘛？你们不会种吗？”说完推开陵游，挥手催促着两人快点离开，别来烦她。

一旁站着的凌霄淡淡开口：“谷主在信中说了，务必要少主你亲自种下。”

“嗯。”陵游应和着点头。

司柠抬头看着凌霄又瞟了眼旁边陵游，随后背过身合上双眼，摆明了不想动。

陵游绕到另一面，颇有一种狐假虎威的姿态：“谷主还说了，若是少主栽种此花，他外出期间你闯的祸既往不咎。”

“真的？”司柠依旧闭着眼，开口的声音清明了些。

“当然了，谷主什么时候骗过人？”

见她有所松动，陵游好声同她商量：“少主，你想啊，我们闯了那么多祸，谷主回来我们肯定要受罚，你就愿意被关进柴房和老鼠共眠？”

司柠哼笑了声。

受什么罚，谷主哪次真正罚过他们俩，每次出事罚得最多的就是司柠，就是因为如此，才会让这两人变得这般猖狂。

他口中所谓的关进柴房是因为上次三人溜出去喝酒，回来之后内心愧疚帮着花爷爷砍柴，结果陵游偷懒自己在柴房睡了一宿，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发现身边睡了几只老鼠，这事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司柠无奈的叹了口气：“为了让我好好待在山谷，爹爹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说来也是好笑，身为百花谷少主却不喜花。

她撑着树干起身，随意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吧，两株花而已，这些年被罚种的花还不够多？”

走出桃林便是花谷，片片花田相簇，蝴蝶在其间飞舞，方寸间便含概世间所有颜色。再往上，放眼望去，南侧山谷坡地，木屋依百年古榆树而建。

“这是月季？”司柠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亲手栽种在小院中的两株低矮枝干，与两侧盛放着的迎春和杜鹃相比，这月季光秃秃的显得及其突兀。

陵游提来水小心翼翼浇灌，不忘回答她：“是啊，你看掉落的那片叶子，羽状复叶，叶背青白无毛，肯定是月季。”

司柠俯身捡起刚刚被她扯落的最后一片叶子，放在手心打量了会儿：“你就扫了一眼，凭着一片叶子就能判断这是月季了？”

“对啊。”陵游骄傲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眼睛可识得世间万物。”

凌霄收拾好东西折回来，毫不留情拆穿他：“谷主在信中提到过，送回来的是两株藤本蔓生月季，他看了信自然就知道。”

司柠及其无语地看着陵游：“好一个可识世间万物，那你倒是说说，我这拳头里面的东西砸到你脸上会不会疼？”

她紧握的拳头凑到他眼前，陵游一个劲往后躲，不料被司柠拽住衣领控在原地。

“谷外来人了。”凌霄懒得看他俩打闹，催促着处理正事。

“来就来呗，又不是没有人来过。”司柠松开陵游，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没有谷主信物。”

司柠转身走向藤椅随手抓过桌上的柑橘，坐下的同时脱口：“那就让他们走。”

“那人来干嘛？”陵游插了句嘴。

凌霄回道：“说是要来买桃花。”

“桃花？”司柠剥皮的手一顿，感到惊奇。

“买桃花做什么？”陵游困惑：“桃，不应该结桃子吗？”

凌霄摇头。

司柠安静了一瞬：“有意思。”她将剥至一半的橘子放回桌上，兴致满满起身：“都好奇吧，问问不就知道了。”

——

谷口有棵万年青，枝干粗壮冠叶宽广，生机勃勃隐没在众多树木间；树下屹立着一块大石，“百花谷”三字磅礴刻在上面。

大石边站着两人，一个身着云水色薄衫两手背在身后神色认真盯着石面，另一人着暗灰色长衣站在他身侧。

余光瞥见古谷内有人出来，两人才移开目光。

司柠走到树荫下，长青树遮蔽的领域，毫不遮掩地直视两人。

两人身形交叠一处，司柠最先看到的是灰衣男子，腰间佩剑身型挺拔，眉眼修长疏朗，神色淡漠，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警惕，双唇紧抿着，给他俊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冷硬。

另一人从他身后走出，虽戴着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但仍掩不住周身自带的清贵之气，乌发用一根丝带随意绑着，潇洒闲逸又带着一丝桀骜不驯，面具之下是一双温柔的眼眸。

一阵微风袭来，头顶树叶嗦嗦作响，细碎的光晕从缝隙落下，巧妙地落在他面具下露出的眼睛，眸中流转着微光，似是春日夜空中那一颗随月亮一同出现的星辰，明亮干净。

“你是谁？”司柠嗓音清淡冷静。

薄衫男子淡淡一笑，语调轻缓慵懒却又自信洒意：“蕴真酒坊老板止淮。”

司柠侧头挑眉看向陵游，脸上写满了不认识，不知道，不熟悉。

陵游尴尬地咳了下，上前两步弯下身子，鬼鬼祟祟朝她低声耳语；“就是上次你偷溜出去喝酒的那个酒坊。”

司柠恍然，只记得那家酒坊的酒香甜醇厚，回味无穷，让人忍不住还想酣畅一场。清楚后，她抬了下手，陵游便乖乖站了回去。

她朝着那俩人饶有兴趣问：“你们来这做甚?”

止淮说明原由：“听闻百花谷鲜花品质优好，香气扑人，现在又是桃花盛开之际，特来此买花。”

“桃花。”

“对。”

这些年买花的人众多，倒还从未见过有人买桃花，正想着要问，后面早已存疑的凌霄抢先发话：“你用桃花做什么？”

止淮勾了勾嘴角，眉眼弯弯，也不瞒着他们：“酿酒。”

“酿酒！桃花酒?”司柠浑然不觉自己声音高扬，藏不住内心的激动。

“是。”

“好喝吗？”

她喝过杏子酒，李子酒，梅子酒，就连谷主埋藏十多年的女儿红都被她偷偷挖出来尝过，这桃花酒倒是新奇，之前虽有听说过，可从未真正品尝一番。

那人身后的灰衣青年许是有点不耐烦：“你们要卖就卖，问那么多干嘛？”

止淮回头看了他一眼：“小羽，不得无理。”随后又礼貌地跟他们道歉：“他年纪尚小，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多担待。”

司柠摆手：“无碍。”

“不知姑娘是何人？”两人交谈到现在，止淮还不知道她的身份，看她身后两人对她恭恭敬敬，可想而知她地位不一般。

司柠将手背到身后，下巴微微抬起，眼神中透着不可一世的傲娇。

“百花谷少主司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