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麻纸

晨光微曦,休憩一晚的人们早起忙碌,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格外突兀地从厨房出来,她手里端着东西脚步飞快直奔潇湘楼,如昨日所说的一样,司柠大清早便端着药来敲止淮的房门。

“止淮,你在里面吗?厨房那边已经把药熬好了,你该喝了。”

没人回答。

司柠又敲了敲门,其实她更想踹门进去,但是这大早上的,姑娘家家还是要有点礼貌,不然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多不好,而且也不能愧对谷主十多年的教育。

“哎,你不会还没醒吧?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居然还在睡觉?”

“止淮,快醒醒,药可不能停啊。”想到昨天那么闹腾他都没有听见,司柠提高了音调,连拍门声也加重了几分。

她侧耳隔着门缝往里面听,没有任何动静:“你是睡晕过去了吗?”

“还是说你想要以这种方式躲避喝药?我告诉你,没有用。”

“你最好快点起来,不然我就……”

“哐吱~”门被打开,止淮一袭玄衣站在她身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白皙脖颈,黑与白的对比很是强烈,衣服凌乱褶皱,俨然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不及整理。

他看向司柠的眼神疲倦带着一丝幽怨,脑门上就差写着扰我睡觉者该诛七个大字。

“喝药。”司柠才不管他的起床气,将药抬高端到他眼前。

止淮极度无语,吐了口气,抬手想要揉一下发涨的额头,却被面具阻隔,他轻扯嘴角勾起微笑,将过长的袖子卷起,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因为药材众多,辛、甘、苦几种味道搭配在一起,味道出奇的难喝,那股难以言喻的独特苦涩蔓延唇舌,止淮紧闭上眼睛整张脸失控地皱在一起,消化带来的各种不适。

唇瓣被什么东西抵住,感觉到一股甜腻没入齿间,止淮掀开眼眸,水光氤氲朦胧地看向她。

司柠将蜜饯抵在他唇边,丝毫不觉这一举动有多逾越亲密,她眼神带着纯真无辜,勾人却不自知,嗓音清淡冷静:“吃啊。”

止淮迟缓地张开嘴巴,任由蜜饯进入嘴里,甜味入侵肆无忌惮地掩盖掉苦味,甜腻快速蔓延从唇舌直至心脏,扑通扑通,黑暗痛苦的一块出现了一丝光亮,无限生长。

他尝过号称这世间最甜的蜂蜜饴糖,却仍不及此刻这一块小小蜜饯。

司柠拿过他手里的碗,给他塞了个纸盒:“这个是我刚刚去市集上买来的蜜饯,你要是真觉得这药难喝就吃一块,虽然抵不住苦味,但好歹能掩盖掉一些,也不至于让你那么的痛苦。”

止淮怔然,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没有说话,如清冷深海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司柠挑了挑眉,当他没睡醒意识神游,伸出手指戳着他肩膀让他后退,可止淮却跟她较劲般纹丝不动。

她叹了口气,有些不耐地在他面前摆了摆手,您倒是往后站站。

看到她的动作,止淮不明所以往后退了一步。

司柠左脚踏过门槛 ,两手各扒一门:“你接着睡吧,我走了。”说完贴心又无情地将门关上。

门缝有缕光线透进,毫不遮挡地展示着它的锋芒,丝丝冉冉映射在他眼眸,下巴,胸膛。细小尘埃暴露,自由漂飞游荡在屋内,落在地面,落在桌椅,落在他发梢。

他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站了好久好久。

小瑜一直在潇湘楼下等着,见司柠走下来后接过她手中的碗。

看到他,司柠随口问了句:“怎么今天是你?小羽呢?”

“不清楚,昨夜郎主跟他交代了一些事情,随后他便出去了。”

“昨夜出去的?”

小瑜被这反问的语气弄得有些迟疑,说话都有点磕绊:“对……对啊。”

“都那么晚了还要让别人出去办事,你们郎主可真会折腾人。”

“你找他有事?”

司柠点头:“是有件事要找他陪我去,不过我自己也可以。”

“我也可以陪你去的。”

“那不行,你得留在这督促止淮喝药。”

“好吧。”

止淮被吵醒之后便再无睡意,他拆开手中的纸盒,各种蜜饯果脯凌乱呆在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隐约有掉出来的趋势,桃、杏、李、枣分明各有其色,混在一起竟有些分不清楚,但还是能看出桃要多一些。

他嘴角极缓的抿起淡弧,困倦混沌的眼睛变得清明:“她对于桃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偏爱。”

止淮将蜜饯放在桌子上,自己则在一旁坐下,玄色里衣层层叠叠覆盖椅子,止淮摘下面具露出光洁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透着冷俊;眼眸乌黑深邃,此刻却多了丝困惑;眉毛浓密,鼻梁高挺,几缕乌发飘落一侧,透露着慵懒气息。

他抬起修长的手无意识地轻揉额角,心里有些许烦躁,让人好生不舒服。

止淮起身推开木窗,阳光和微风倾泻而入,清晨的蕴真酒坊里院,花草树木,溪水游鱼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而他却被一抹鹅黄带走目光。

似是衣裙太长亦或是行动不便,她两手提起两侧裙摆莽撞地往外跑去,跑步的动作显得十分愚钝,丝毫没有小狐狸那般优雅,这是止淮的当下反应。

若是此刻司柠回头往上看,便能瞧见她梦中最好奇的那张兔子脸究竟是什么样。

很快,那抹身影便消失在院中,止淮呆愣在原地,内心那股烦躁再次强烈翻涌。

他关上木窗走出房间,推开一旁书房,走到桌边铺纸、研墨、提笔、挥毫,动作行云流水,白麻纸上出现他瘦劲清峻的字迹:“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司柠午后回来时便碰见小瑜抱着一堆写满黑色字迹的白麻纸迎面走来,她叫住他:“你这是要干嘛?”

小瑜侧过身子面向她:“郎主今早练字。”他示意司柠看他抱着的这一堆:“写了这么多没地儿放,让我搬到库房。”

“他中午喝药了吗?”

“喝了,我刚端过去,他二话不说就喝下去了。”

当时还吓了小瑜一跳,差点以为郎主被什么脏东西附身,胆战心惊地唤了止淮一声。

司柠放下心来,她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先去忙吧。”

“行。”小瑜从她身旁走过,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及时叫住她:“司柠姑娘,你还没吃饭吧?后厨那边一直给你留着饭菜,你随时可以过去吃。”

“嗯?哦!好的。”司柠有些惊讶,原以为过了午膳时间后厨没有吃的,所以她在外面随便吃了点,倒没想到还会给她留。

她回到百草园将自己关在房间,一整个下午没有露面,直到傍晚才出来到后厨拿了药给止淮送去。

“你今早去哪儿了?”止淮喝完药后抬眸看她。

“没去哪儿啊,就随便逛了逛。”司柠眼睛心虚乱瞟,还自作肯定的嗯了声。

“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需要我帮忙吗?”

“目前为止还不需要,等我先处理一点小问题,后面需要你出马的时候你再帮忙。”

止淮淡淡点头:“也行。”

“那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司柠接过药碗。

“你要出去?”

“对啊。”

止淮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语调随意又理所应当:“走吧。”

司柠警惕地扫了他两眼:“你也要去?”

“今日是四月初八。”

“所以呢?”

止淮耐心跟她解释:“浴佛节,按照民间习俗夜晚会举行莲花灯会,江陵城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信佛之人,人多不安全,你要是出了意外我没法向谷主交代。”

“不是,我有事情要做。”

司柠不想让他跟着。

“那我便陪着你,反正我也无事可做,你无需多虑。”止淮一本正经回答她,一副铁了心要跟她走的样子。

“谁多虑了?”司柠蹙起眉头,看来今晚计划可能要耽搁耽搁。

“走吧。”司柠满脸不情愿,按计划她今晚是要闯进萧府寻找萧炎太医,她今早已经打探好了消息,只不过萧府不让外人进入迫不得已之下她才决定夜闯,现在多了个尾巴,只能拖到明日了。

司柠一路思考纠结,无厘头游荡在路上,止淮则跟在她身后,闲适潇洒地摇动手中折扇。

不知不觉来到江陵城主街,人潮拥挤,热闹非凡,横挂道路中央是各色莲花灯,两侧小摊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司柠被眼前场面震惊到:“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你今早不是出来过?”

司柠撇了撇嘴:“我又没有来这。”我只是在萧府门口蹲点打听消息而已。

“去逛逛?”司柠转身询问他。

“嗯。”

远处响起一片叫好声,司柠提起裙摆往热闹处凑,围观人群自行圈起一道圆,层层叠叠聚集观看圈内表演,司柠跃起才能瞧见一二,她绕了一圈找准缝隙挤进人群,当她再次露头时,已经头发凌乱地站在第一排。

表演者喷火、舞剑、倒立行走,博得观看者一片喝彩,司柠看得兴奋激动,将方才的不悦遗忘得一干二净。

看够热闹她埋头挤出人群,稍没注意便撞到别人胸膛,司柠头也不抬:“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不继续看了?”熟悉的语调从头顶传来。

司柠抬头,恍然大悟般想起两个人是一起过来的,她尴尬地点了点头,毕竟自己抛下止淮去看热闹,还让人家巴巴等着。

止淮倒也不在意,他提了一句:“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好啊。”

街上行人几乎人手一盏莲花灯,司柠来了兴致跑到小摊面前拿起一盏粉色莲花灯:“老人家,为什么大家都买这莲花灯?”

“姑娘,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

司柠点头:“算是吧。”毕竟百花谷又不在这广陵城内。

“今天是浴佛节,佛祖诞辰之日,这莲花灯是为佛祖庆生的,只要你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上面,顺着秦淮河漂流至天际,佛祖看见了便会替你实现心愿。”

“可是,为何佛祖生辰却由我们许愿?”

老人家一看便是信佛之人,将此奉为信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能和佛祖相比,佛祖生辰,大赦人间,自然是由我们许愿。”

“许了愿真的能实现吗?”司柠认真地问道。

“心诚则灵。”

司柠思考片刻笑了起来:“老人家,我要两个。”她摸向腰间,空的,司柠皱起眉头垂头看去,荷包不见了。

方才看杂技时,拿出荷包给了些赏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向身侧的止淮投去期盼的目光,止淮了然掏出自己的钱袋递给她,司柠接过付了钱,拿起摊上的两盏灯。

老人家慈睦地眯眼笑了起来:“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可真好,不像我家那口子天天板着脸,看见他就来气。”

“啊?”司柠错愕地瞪大眼睛:“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

“小姑娘,别害羞,我是过来人。”

“老人家,真不是。”司柠推了推旁边的止淮:“你别不说话啊,解释一下。”

止淮淡淡笑了笑:“老人家,秦淮河放灯处在哪儿?”

“前面左转就是。”

止淮道了声谢,看向司柠:“走吧。”

离开摊位许久,司柠忍不住询问:“你刚刚为什么不解释?”

“这种情况,你越解释人家越觉得你在狡辩,还不如选择离开。况且我们和她可能也就只有这一面的缘分,又何必在此浪费唇舌。”

止淮一副理所应当正人君子的模样,倒衬得她有些小肚鸡肠。

“可这事关我的名声哎。”

“你我心里深知不是,这关系自然就不是。”

说不过,好气人,司柠及其无语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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