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喜乐佛

廷尉府正门有十八级石阶,夜色融融,光线昏暗,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石阶上躺着的黑衣男子。

沈昱提着三壶酒一步步踏上石阶,他走到黑衣男子身侧,踹了下他的脚:“死没死?没死就喝酒。”

谢南潇缓了好一会,慢慢撑起身子,两眼迷离去接沈昱递来的酒:“死了一半,另一半就等着你的酒呢。”

“是吗?”沈昱将酒挪远了几分:“那我还是让你好生安息吧。”

“哎哎哎——”谢南潇伸长了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酒抢了回来。

他打开酒壶,清甜的酒香随之飘逸出来,他猛灌一口,酒水醇厚又霸道一点点唤醒了困倦的身体,谢南潇肆意放声:“我又活过来了。”

他迫不及待又灌了一口,拍了拍酒壶发出感叹:“还得是你这桃花酒。”他仰头看沈昱,眼里带着疑惑:“你说说你,你又不太能喝酒也不爱喝酒,费那个劲酿这桃花酒干嘛?”

沈昱敷衍道:“无聊没事干。”

“还真是闲的。”

“那你倒是别三天两头管我要。”沈昱在他身侧坐下,一只手往后撑着,静静地盯着前方烛火。

“那不行。”谢南潇不自觉紧抱酒壶,低声吐槽:“管你要你还藏着掩着,小气。”

廷尉府在平阳处于不偏不倚的位置,夜间鲜少有人经过,两人安静无话,回顾这短短一天,感触颇多。

打更人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沈昱轻声开口:“郭旭认罪了?”

“认了。”谢南潇抿了口酒,懒懒散散往后靠:“我和尹安去郭府找到了被云苒抓伤的侍从,他一害怕便把郭旭供了出来,那家伙还想逃跑,郭旭这小子平日看着虚弱无力的,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你是没瞧见那场面,幸亏小爷我英明神武一下子把他撂倒逮了回来,没有我尹安肯定对付不来。”谢南潇夸夸其谈。

“你那里什么情况,你怎么把严淮序逼问出来的?”

“他自己坦白的。”

对于这个答案谢南潇没感到意外,他抿了口酒:“他那人的确会这样做,可他为什么要给崔子奕下毒?”

沈昱摇了摇头:“他没说。”但他已有猜想。

身后大门被打开,随即又被关上。

谢南潇后仰瞧了一眼:“忙完了,来喝酒啊。”

尹川正跨步坐到他俩身后,拿起放在中间的酒壶,仅看了眼熟悉的壶身他就猜到肯定又是谢南潇死缠烂打好说歹说哄骗来的。

沈昱侧头问他:“郭旭怎么说的?”

“和我们猜的大差不差,嫉妒兄长受宠心里起了歹念,又恰好撞到了云苒要复仇所以将计就计和她联手,事成之后他又害怕云苒会出卖他,所以选择灭口。”尹川正简要地说了下。

郭旭是郭大人酒后与侍女发生关系生下来的孩子,连庶出都算不上,侍女生下他后便不知所踪,郭大人为了颜面将他过继给了妾室,一个连出生都不被祝福的孩子怎么能和被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相比。

妾氏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郭旭在郭府便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由于位卑没有话语权经常受到各种冷眼嘲讽,长时间的打压让他心境发生变化,一度觉得只要郭帆死他就能取而代之。

可人心里的偏见一旦形成,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就算郭帆死,也会有下一个“郭帆”出现,永远不可能是他郭旭。

“云苒呢?药铺云掌柜可有来了?”谢南潇不放心地问了句。

尹川正点了点头:“来了。”

“他老人家……没事吧?”

“……”尹川正撬开酒盖,没有回答。

之前为了查案,尹川正私下见过云掌柜,彼时他虽年迈但精神依旧抖擞,逢人笑脸相迎,在范阳郡是出了名的“喜乐佛” ,只可惜世间万般皆苦,天不遂人愿,膝下二女皆离他而去。

方才见到云掌柜,瞧见他满头的白发,尹川正一夕间竟有些悔恨自己没有听取谢南潇的劝告。

“好了,可算是过去了。”谢南潇扯开沉重的话题,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两天可累死小爷了。”他举起酒壶,兴致勃勃邀请他俩:“来来来,我们碰一个。”

三人碰杯,毫不犹豫,直接将酒灌入腹中,酒流下肠犹如春雨渗透旱地,润物有声,一扫几日的劳累。

“话说我们仨个都多久没像现在这般聚在一起喝酒了?”沈昱放下酒壶,幽幽述说。

谢南潇道:“我们俩还好,就是他这大忙人比较难约。”

“你们俩,一个懒散王爷,一个闲散将军,我能和你们比吗?”尹川正毒舌反驳。

谢南潇耸了耸肩:“没办法啊,我家老爷子巡边去了,出发前嘱咐我留下镇守家门,军营那边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早上练兵下午就没事干了。”

沈昱也学他无奈耸肩摊手:“我也没办法啊,婚期将至,他们也不敢给我事情做。”

“对,提到这我就有话说了。”谢南潇直起身子,语气颇为惋惜:“本来昨日太后寿辰我还想着去瞧瞧那永宁公主的,这下倒好又没瞧见。”

“昨日没瞧见,今日不就瞧见了。”尹川正云淡风轻回他。

谢南潇一脸迷惑,回头呆呆地看着他:“今日什么时候瞧见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瞧见了,还不止一次。”沈昱应和着说了句。

“谁啊?”谢南潇更加摸不着头脑:“我们今天不就一块见了那谁的兄长还有酒肆老板娘,你俩倒说说谁是?”

沈昱嗤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还真是其中一个。”

他回过头,二人对望一眼,互递了一个会意的眼神,随后一同转向谢南潇,盯得他发虚,眼神渐渐飘忽,恍然明白过来。

谢南潇噌地起身,惊得张大了嘴巴,他颤颤巍巍地抬手指了个方向,说话打磕碜:“那人是 ……永……永宁公主?”

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

谢南潇倒吸一口凉气,心如死灰:“完了。”

其实早就应该想到的,那么凭空出现又破绽百出的人,这俩人不怀疑就算了还百分百信任他。

现在想想,她那行为举止言语谈吐加上纤细的身型,明明就是个女子,怎么当时就没有想到。

谢南潇急得来回踱步,手背在身后嘴里一直喃喃低语:“怎么会是他呢,不应该啊。我那么针对她,她不会记恨我吧?完蛋了,她不好好呆在宫里跑出来干嘛?为什么要来插手这案子呀?哎呦!”

这边二人没理会谢小将军,反倒是谈论起了其他正事。

“按照当朝律法,会怎么处置严淮序?”沈昱随口一问。

“杀人偿命,依律应当处以死刑。”

“若不是有意为之,并且所害之人恶贯满盈呢?”

“或许可以减轻一些刑罚,但牢狱之苦指定是逃不掉的。”尹川正意识到他的意图:“你要救他?”

“嗯。”

“为何?”

沈昱淡淡地脱口二字:“报恩。”

他说:“严大人曾经予我有救命之恩,当初若不是他,我早已命丧黄泉;况且严淮序是个有用之才,他这般死了不免有些可惜。”

尹川正没有深究,只道:“你堂堂燕王殿下,想要救人还不简单?就说句话的事,廷尉自会把人完完整整的交到你面前。”

“严大人一生清正廉洁,从不参与任何派系斗争,眼下我在这平阳腹背受敌,我若是这般明面保人,不就变成了以严淮序性命相挟,逼迫严大人支持我?”

他是无所谓,可严大人早已到了致仕的年纪,他不想让他卷入纷争。

“你想要严淮序活着,可他未必在乎他那条命。”尹川正侧眸看着他:“他自幼体弱,对这世间本就没多少牵挂,现下既肯舍弃一切,想必早已做好了死的打算,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谢南潇气势冲冲回到两个人面前,极其镇静的看着沈昱:“花朝节你救的那个戴面具的女子就是永宁公主 ,对不对?”

沈昱忍着笑意点了点头:“对。”

“就他那天胡乱掰扯什么一见钟情那名女子?”尹川正也顺着问了句,他之所以认出永宁公主,是因为他昨天见过,但花朝节那天并没有见到。

不等沈昱回答他,一声绝望的哀嚎响彻云霄,尹川正急忙起身捂住他的嘴:“大半夜的,你别鬼喊鬼叫。”

“你干嘛不提醒我?”

“我提醒你上百次你都没反应,我能有什么办法。”

谢南潇胡乱闹腾:“我完蛋了,我得罪了永宁公主,她不会抄我全家吧?我爹让我镇守家门,等他回来我怎么交代啊?”

其余两个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不然你去负荆请罪。”尹川正给他出主意。

“可以吗?”谢南潇认真地思考这个方法。

“当然可以。”

“行了。”沈昱一脸认真:“看在我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永宁公主要是抄你家,我去劝劝让她只抄你一个。”

谢南潇一屁股坐下,撇开脑袋不再搭理他俩。

“酒。”沈昱笑着拿酒壶碰了碰他后背:“你还喝不喝?”

谢南潇侧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酒壶。

“你明天再去趟邀月酒肆吧,我总觉得那老板娘还知道些什么。”尹川正坐回沈昱旁边。

“行。”

“知道什么?”谢南潇好奇地探回脑袋。

两人冷冰冰地回了他一句:“少问。”

“……”

高远的苍穹之上,新月眉弯群星璀璨,平城陷入寂静的夜色之中,大街悬挂的灯笼犹如漂浮空中的火焰,在夜风中自由摇曳。昏暗的一隅,三人把酒言欢,时而狂笑时而轻谈,醉倚青阶共迎初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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