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往北,转过道道山峰,莫约四十里处,繁茂的树丛间远远可见重叠的庙宇坐落在山岚深浓的山顶上。
五年前曾有逆贼起兵谋反,意图推翻晟国统治,晟帝沈辰翰亲率大军讨伐。军队驻扎杏城时在一处寺庙中搜出大量兵器以及州郡牧守和富人所藏匿的财物。
晟帝本就不喜佛教,在同样厌恶佛教的权臣尹浩建言下,沈辰翰颁布诏令,以九州天命正统的名义,对杏城佛寺开展灭佛行动,经卷尽数焚烧、佛像肆意摧毁,僧人被迫处死。
经此一遭,大晟全境佛寺都受到了波及,现今凡有佛寺,阒其无人。
佛光寺藏匿于山林间,山路蜿蜒盘绕,道路两侧怪石参差,由于先帝曾来此观礼祭拜,佛光寺才能在灭佛之下得以幸存。
庙宇古色古香,庄严肃穆,正门香火缭绕,寺门半掩着,内里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此处地势高耸,山风浩荡,禅房后面的院落将山下景致一览无余,在这片远离烟火的净土,纷繁的尘世皆可被抛诸脑后。
苍劲的松树下摆着一张石案,上面置着棋盘和茶具,沈昱与老僧相对而坐,双眼盯着棋盘上的棋子。
老僧的手指在棋子上轻轻滑过,他抬眸看了眼沈昱,道:“小殿下近来可是有烦心事?”
沈昱捻起棋子,仿佛在寻找着最佳的落子位置,闻言,他收回棋子笑了笑:“还是瞒不过您。”
济慈长老习惯性地摸向手间的佛珠:“老衲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殿下若无事烦忧怎会独自一人跑到这来寻老衲下棋。”
“您这话倒像是在怪罪我许久不来。”沈昱戏谑道。
济慈笑了笑。
沈昱落下棋子,又伸手抓来一颗,为下一步棋做准备:“近些日子确有一事令我烦忧,头次遇见这样的问题……”他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无措罢了。”
围棋就像是在静谧的水面上抛掷石子,每走一步都会荡起涟漪,波晕散开紧紧关乎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济慈长老眼看着他的棋子落在最不该落的地方,而他却丝毫不觉。
“您可还记得我上次同您说过的,离开平阳的两年我化名止淮去了南桑。”
“自然,你说你得一友人相助寻得名医替你解开了身上的冥幽霜毒。”济慈长老气定神闲,落子而下。
“嗯。”沈昱点头,颇有些无奈却又隐隐带着点愉悦:“那位友人此刻正在我府上,而我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
“王妃,您今日又要出门?”清容瞧着穿戴整齐正往荷包塞碎银的司柠,开口探问。
“对啊。”
清容留住她,关心道:“您昨日回来未食晚膳,至今尚未尽食,我已吩咐厨房做好了午膳,您先吃点垫垫肚子再出门。
司柠摇头:“我还不饿,午膳的话你让大家分了吧,我若是饿了自会在外面解决。”
她收拾好钱袋子,叫了声南星,临出门又回头在清容耳边悄悄说了句:“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多谢王妃。”
“我走啦!”司柠拍了拍她肩膀,轻快的走出房间。
离开了幽深沉寂的皇宫,日子就是快活,想干嘛就干嘛,这种没有人管束的时光她许久未曾有过了。
踏入屋前庭院,和煦的阳光照耀在身,司柠甩着手中的钱袋,一路和南星嬉笑。
“我昨日瞧见一家酒楼,未至饭点宾客盈门,今日我们便去尝尝。”
“好啊好啊。”
“就这么说定了。”司柠迫不及待,一个不注意,钱袋被甩飞,两人皆被吓了一跳。
司柠本就没有系好钱袋,眼下碎银随处掉落院中,闪闪迷人。
南星惊愕地眨了眨眼睛,为自己能不能吃到饭感到深深的担忧:“公主,你可长点心吧,我可不想陪着你在大街上追小偷。”
“少废话,快捡啊。”
今早有侍女清扫过院落,此刻地面干净整洁,司柠将裙摆提至一侧俯下身,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一抹亮粉吸引。
她往前走了两步,拾起地上那朵粉色山茶,倒是未曾注意过,这里竟栽种着这么多山茶树。
她把玩着手里的这朵:“还真是断头花啊。”
爹爹曾和她说过,山茶花又叫断头花,寻常花朵凋零是一片一片地掉落花瓣,但山茶花不同,是连着花萼整朵掉落,如同人头落地。
山茶不易培养,当初谷主寻得棵白山茶精心照顾了好多年,好不容易开出一朵却被司柠一把薅了,可把谷主气坏了。
这几棵山茶长势繁茂,进入晚春,颜色越发艳丽,栽种之人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司柠将捡起的山茶花扔到根茎旁:“把花栽我院中,也不怕我全给它摘了。”
“算了,心情好,放过你们。”
她这话也不知究竟是对谁说。
两人捡回掉落银子,这回南星怎么着也不愿意将荷包留在她身上:“还是我来保管吧,这样我能安心一些。”
“……”
——
济慈长老掀眸盯着他,眼睛宛如两颗深藏在佛像后的黑珍珠,有着超脱的智慧和敏锐的洞察力,他心中似有猜想:“那位友人人莫不是小王妃?”
山间的风迎面吹来,头顶劲松摇晃,光影婆娑,沈昱侧目不答。
济慈长老早已了然,他笑道:“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
“倒也不必如此忧心。”济慈长老看透一切,意味深长:“缘分乃因果使然,世事变化无常,总有会解开的一日。”
头顶枝干延伸至山涧,沈昱看着栏杆外的朦胧山景,本是旷达畅意之时,可他却迟迟拨不开这层迷雾:“可我还未曾想好是解还是不解。”
“老衲方才不都说过了,缘分乃因果使然,有因才有果,解开亦或是不解,你说了不算。”
沈昱回眸,依旧没明白。
有因才有果,他停留南桑的因,造就了她嫁来北魏的果,同样的,若当时他没有极力赞成两国议和,或许她所嫁之人也并非自己。
这个结果就会是好的吗?
“你输了。”济慈长老漫不经心脱口,示意他看棋盘。
沈昱落回身前,棋局早在他离神那下便分出胜负。
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我输了。”沈昱点头,心服口服。
济慈长老一颗一颗捡回棋盘上的棋子:“你幼时种在偏院的那棵银杏长大了许多,不去看看?”
“自是要看的。”
——
廷尉办事速来讲求效率,崔子奕一案将近半月过去至今未有结果,崔府中人着急,尹川正更急。
只见他领着数十个差役急冲冲往王府赶来,中途还不忘和身边之人确认情况:“承朔,可有问清楚了。”
名唤承朔的下属快步至他身侧:“回禀少卿,确认是画像上的人。”
崔子奕遇刺那夜正值暴雨,肴香酒楼客人不多,廷尉早已调查清楚是些何人,有人坦言见崔子奕一行人拦住了两名女子,具体模样却说不清楚,承朔将画像摆在那几人面前,当下他们便点头证实。
“不会出错?”尹川正做事素来谨慎,更何况这次案子闹到了陛下面前,他更得小心。
“不会。”承朔极其肯定:“属下已经同他们确认过多次,错不了。”
尹川正点了点头,承朔办事他向来是放心的。
司柠出府前碰见徐福,因此耽搁了会儿,刚踏出燕王府大门,正巧碰见匆匆赶来的尹川正。
本想同他打招呼,瞧见他阴鸷冷峻的面容后司柠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不曾想尹川正却在她身前止住脚步。
她低低地问了句:“尹少卿这是……”
尹川正执礼问候,面无表情掏出腰间的令牌:“廷尉办事,多有得罪,还望王妃海涵。”
话刚说完,他抬手一摆,命令身后众人:“拿下。”
只见廷尉差役径直朝南星走来,司柠意识到不对,快速挡在她身前,对着廷尉众人蹙眉冷声道:“这是何意?”
他们自然不敢对王妃动手,无措地看向头儿。
尹川正走上前,秉公执法:“奉陛下之命捉拿嫌犯,王妃切勿抗旨。”
“嫌犯?为何?”
“崔子奕遇刺,而那日王妃和她也在场。”要说两名女子能制服那么多成年男子,他是不信的。从前几次相处来看,王妃并不会武功,除非……
尹川正目光扫向南星,意图找出她身上习武之人所能留下的痕迹。
“崔子奕……”
司柠回头看向南星,两人瞬间明白是何原因,这案子迟迟不破,时隔数日才牵扯到她们二人,有人想要她们来顶罪。
南星按下她挡在身前的手,安抚着点了点头,这才瞧向尹川正:“我跟你们走。”
“把我一并带走,既然我们二人都是嫌犯,怎有只抓一人的道理。”
“不敢。”尹川正低头行礼,必要的礼数还是要遵守:“我来这之前陛下已派人召您入宫,片刻便会到达,还请王妃稍作准备。”
他一个眼神,方才停手的差役便上前将南星带离。
尹川正看着他们走远,这才回头看向司柠:“崔太尉将这事闹到了陛下面前,只要王妃抵死不认,陛下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尹少卿多虑了,并非我们所做之事,我不会认的。”
“如此便好。”尹川正再度执手,背身离开。
“翎冉,你为何不让我过去?”徐福躲在门后干着急,方才瞧见尹少卿要捉拿南星,他卯足劲跑来却被暗中冒出的翎苒拖到门后。
翎冉从门后走出:“你过去又有什么用,只会添乱。”
“这……”
“殿下去了何处?”
“今早殿下牵了马便往城外走去,应该是去佛光寺寻济慈长老。”徐福回答道。
“行,你留在这陪着王妃,陛下既要召她入宫,不久便会有人前来。”她交代好徐福便往后院走去。
此去佛光寺来回约莫一个多时辰,希望王妃能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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