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东,鱼徽玉修葺了老宅。宅子很大,不比他们在京城的家小,只是这里已经没有可以惦念的,所以这些年大家都没想过回去。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枯草横生,浅淡的霉味与屋外街道的热闹相隔,恍如隔世。
鱼徽玉花钱找人来打理,人们都在里里外外的动手,她忍不住拿着笤帚一起帮忙,熟练的模样看起来让人怀疑不像锦衣玉食的侯府小姐。
鱼徽玉来了半个月,宅子恢复了生机,像濒死的人活过来。这里重新种了新的花草,发霉的味道消失了。等安顿好一切,鱼徽玉才想到出门。
江东人豪迈,与像被礼仪粉饰的风雅京城不一样。
当月刚好碰上在这里有一年一度的灯节诗会,鱼徽玉又遇到了林敬云,她在诗会上对答如流,林敬云对她刮目相看,忍不住上前夸赞。鱼徽玉笑着,说她也注意到了他在诗会上的表现,林敬云的见解确实独到。
这次交谈很愉快,一来二去,二人成了友人。鱼徽玉在江东没有熟人,除聊些诗词,她更想林敬云告诉她江东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之前国子监出游作诗,去的不远,在郊林。鱼徽玉之前因对作诗不感兴趣不曾参与过,那次参与,只记得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木,热热的,还刺目。
一下马车,年岁不大的公子小姐们迫不及待地走在前面。这次出游是应景作诗,老师们和侍从们在后面忙完手上的活才过来,鱼徽玉停在那,等着后面的沈朝珏走来。
“我带了梨,很好吃的,是江东一个伯伯来京城带给我们的。”鱼徽玉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沈朝珏面前。
沈朝珏两只手都拎着文书,“我现在拿不了。”
鱼徽玉后知后觉,“噢,是。”
“我帮你。”鱼徽玉二话不说地把沈朝珏手中的东西换成了梨。
到了目的地,大家在作诗,鱼徽玉和沈朝珏坐在树后,她看着他拿小刀削皮,切下一块梨肉送到她面前。
“你不去和他们一起?”沈朝珏指的是一旁赏花作诗的学生。
梨肉甘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鱼徽玉摇摇头,“其实我都知道他们觉得我才疏学浅,暗中都觉得我笨,只是碍于我爹不敢明说。”
类似这样的话鱼徽玉已经百听不厌了,不光从外人口中,父亲和兄长也这般说过。
“你不笨。”沈朝珏的话让鱼徽玉意料之外。
鱼徽玉眨眨眼,忽而一笑,“状元不觉得我笨,那我大抵真不笨。”
她从来不在意那些不好的话,也许刚听到心里会有波动,但听多了就变得不痛不痒。比起那些恶意,反倒是那些善意有温度的话来的更让人愿意动容。
过于清泠的嗓音显得没有温度,听到的人却觉得温暖。
鱼徽玉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别人口中的聪明人,更没想到这会成真。
林敬云对她的欣赏是由内而外的,鱼徽玉可以果断地说,林敬云是她这辈子目前遇到的夸赞过她最多的人。
“玉娘,你真的帮了我很多。”
“你能考上凭的是你多年努力。如今终有回报,我相信你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鱼徽玉笑道。不管是不是真心,没有人不喜欢被认可的感觉。
在林敬云记忆中,鱼徽玉总是眉眼含笑,从未见她显露愁容,像是不曾有过任何烦恼。她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林敬云又想,像鱼徽玉这样性子随和貌美的女子,又有这样的出身,怎么会有烦恼呢?
说来惭愧,二人相识半年,林敬云这两日才得知她是平远侯的独女。在江东时,鱼徽玉只告诉了她的名,从未说过姓氏。林敬云有分寸,不多询问。没曾想,她就是平远侯的女儿。这样遥不可及的贵女,竟然愿与他这样的小人物谈论琐事,想来何德何能。
“嗯!”见鱼徽玉笑,林敬云不禁随之一笑,真心道,“玉娘,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你。”
他想说的不止是这个,可如今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个。林敬云有很多话想在等到考上状元后与鱼徽玉说,可在得知她是平远侯之女后,与她之间再一次变得望尘莫及。
平远侯闻名遐迩,英勇神武,他出自江东将族,是江东之傲,江东少有人不知平远侯的名号。
鱼徽玉纵然性情随然,但举手投足之间不失分寸仪态,在江东又住的是地段繁荣的古宅,林敬云懊恼自己太过迟钝愚笨,他理应将鱼徽玉与平远侯联想到的。
林敬云看着眉目温和的女子,他与她的距离,远不及面前的几步之遥。她有在朝中掌有重权的父亲,上面还有两位才行出众的同胞兄长,她大概是自幼被家中溺爱长大的,不然应不会是这样的性子。
二人相谈。
全被不远处楼台上的两个男子收入眼底。
其一男子相貌俊逸,目色清冷,视线始终在楼台下的女子身侧。
他身侧的男子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诧异,“倾衍,还真是少见,你竟会对哪家的女娘有兴致。”
目光所及,男子也注意到了那位女娘,生得的确娇媚,他初到上京不过半载,不知这是哪家的贵女,光顾着一心劝道,“你若是喜欢,以你的世家,尽管将人要来,上京哪家女子拒绝的了你?”
男子是他的同僚,刚来上京任职,还未见过他对哪家女郎有过关注,感叹他家世显赫,到了适婚之龄,迟迟没有婚配。
难得碰上铁树开花,男子对这位女娘起了兴趣,打量着楼台下的娇娘,“不知这是谁家的女郎,还从未见过。”
一言不发的人终于开口。“她是我的妹妹。”
男子语塞,有说错话的懊悔,是听说过他有一位妹妹。不过不是从他口中得知的,他似乎与那位妹妹感情并不好,不曾提起过。
侯府那位嫡小姐在外面传的是不太好的,听说总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如此说来,这位女郎就是当今左相的前妻。
鱼倾衍敛了目光,不经意瞥到另一楼台上的沈朝珏。
沈朝珏正在看鱼徽玉。
左相才貌罕见的出众,却迟迟没有再婚配,京中更是从未听闻左相与女子有过什么来往。上京的士族都明里暗里有意与左相联姻,碍于无人与其相熟敢去说媒。
才子风流,周游有才又有相貌,少时就身侧美人环绕。周游想不明白,为何沈朝珏对美色吝予一眼,只要沈朝珏愿意,上京多少世家可供挑选,他找一能有助前程的亲家不是难事。
周游眼中,鱼徽玉仗势欺人,多次以权势威压沈朝珏,屡屡缠着沈朝珏,婚事更是鱼徽玉强要来的。
四年前。
周游对沈朝珏和鱼徽玉的婚事并不看好,彼时沈朝珏虽身世远不如鱼徽玉,但在一众同僚中都能看出他前程上好,再怎么样也该找个书香门第。平远侯乃粗莽的武将,怎能惜他之才。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鱼徽玉是侯府受宠的幺女,她的父兄一直看不上沈朝珏。
身为侯府独女看上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外来人,她的父兄自是不满,别说是在朝堂上相助,添堵都是常事,沈朝珏算是被这一家人磋磨了两年。
何况鱼徽玉又不喜诗文,从小娇生惯养的,眼里只有脂粉珠宝,心境上又哪能与沈朝珏说得来。有这么多名师教她六艺,还不是无所突出?且多少人想进国子监都进不了,她少时又经历过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师,真叫人羡慕不已。周游看着楼台下笑吟吟的女子感慨,文人最希望遇到好老师,他也羡慕她的身世。
周游想到什么,去看身旁的沈朝珏,沈朝珏正看着鱼徽玉,眼眸深沉,看不出情绪。
“她身边的好像是今年的京考状元吧。”周游开口,揶揄说笑,“这侯府小姐还真是多年来不变的偏好,对京考状元情有独钟。”
今年京考那段日子,周游临时去做过一次考官,见过几名考生,人对出色的人有印象很正常。
周游面露一笑,在转头看到沈朝珏脸色不好时,自讨没趣闭了嘴。
周游少有的窘迫,咳嗽了一声,正欲缓解,沈朝珏不等他开口已然转身离去。
今年的京考文章沈朝珏看过,他对林敬云的文章记忆犹存,与他早年的文风相似,太师张试也说林敬云的文章有他的风韵。
新帝将今年京考交由沈朝珏批阅,沈朝珏看过考生的来历,记得林敬云是江东人,因为平远侯的老宅就在江东。和鱼徽玉在一起后,他见过的人里,只要说过是来自江东的,沈朝珏都有一分印象。
皆在同一处地方待过,这般看来,鱼徽玉与林敬云相识并不奇怪。
沈朝珏刚下楼台,就遇上九公主走来。
付挽月已经看到沈朝珏了,唯恐人又逃了,加快步伐走来。
“沈大人!”
付挽月方才去花亭没有寻到沈朝珏,还失望而返,没想到现下在这正碰巧遇到了。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装作没看见是不会有人信的,沈朝珏不得不应付上,“九公主。”
“我还以为沈大人今日不会来了,以为是皇兄骗了我。”付挽月面上藏不住的喜色,笑容像是松了口气。“没想到大人真的来了。”
见付挽月要上前,沈朝珏敏捷后移一步。“礼已叫人送到,臣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付挽月习惯他的疏离,不死心,“沈大人,近来女师给了很多课业,我好多不会。沈大人文采过人,又是京考状元,能否指点一二。”
“不能。”
“为何不能?”
“宫中资历深刻的老师众多,积累皆在臣之上,更能教授公主。”
付挽月自幼被人众星捧月长大,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栽了这么多次,被拒后有些委屈,小声道,“他们教,不一样。”
周游下来正看到这一幕,哄道,“若是公主不嫌臣诠才末学,不如臣来教公主?”
周游的学识在年轻一辈中不算差,虽比不上沈朝珏,但与旁人相比绰绰有余。
“不用了。”付挽月语气并不客气,她在宫内就听说过周游的风流事迹,十分不喜他与沈朝珏走得近。
有权有势的男子多多少少对美色执着,沈朝珏是朝中的新贵,却在权贵中显得格格不入,似一心只在朝堂之上,可谓清流。
“又不用了吗?”周游问。
“本公主说的是不用你。”
看周游和九公主搭上话,沈朝珏有了要离开的动作,没几步,对上了迎面而来的二人,顿然停住。
二人正是鱼徽玉和林敬云。
女子是沈朝珏熟悉的面容,和当初在宫中见时一样,换了新的发饰衣衫。可好像除了人,什么都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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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首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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