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缠绕住黎岁的腰身，好似拔萝卜般，将她从沼泽中拔了出去。

须臾之间，崖底缭绕的浓雾好似被某种力量驱散，渐渐退去。

皎洁明月高悬天际，银辉洒满山间。

黎岁的面前站了一个男人，比她高一个头，如墨长发系了一条毛绒带子，颀长的身影被月华覆盖，谪美若仙。

右耳挂了只狼牙流苏耳坠。

男人手中拿着她的佩剑。

黎岁望向那人身后，看见了他尚未收起的尾巴，眼睛陡然瞪大，“你，你，你……”

一个你字说了半天。

那人学她，“我，我，我怎么了？”

“你是小狐狸？”黎岁惊道：“小狐狸，你真的是狐狸精！”

那人蹙眉：“什么狐狸精，难听死了。”

黎岁想起驴妖说过的话，几只大妖在落霞峰斗法，而小狐狸是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便是大妖中的大妖，超级大妖。

她窥见希望，道：“小狐……”

那人睨她，语含警告：“不准叫我小狐狸，狐狸精也不行。”

黎岁道：“那你能否告知我尊姓大名。”

“晏临安。”

“还不如狐狸好听呢。”

黎岁狭恩图报：“狐狸，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要报答我。”

晏临安却道：“我方才救了你，我们两清了。”

黎岁愣了一下，耍赖道：“这个不算，小小沼泽根本困不住我，你不救我我也能活下来。”

她赌晏临安不会把她插回沼泽。

“是吗？”晏临安语气揶揄：“是谁一边哭一边交代遗言？又是谁哭着大骂老天？”

让还是狐狸的他，又是找人又是报仇。

黎岁哑口，半响道：“我救了你两次。”

“在树林里，那只蜘蛛精要吃你，是我挺身而出杀了它，不然你已经死了。”

晏临安嗤笑声：“你就没怀疑过，你那三脚猫功夫，凭什么打败一只几百年修为的蜘蛛精。”

黎岁还真怀疑过，打败蜘蛛精后，她偷偷试了好几次，都使不出那一剑的威力。

她只当是天爷良心发现，不忍瞧她英年早逝，让她拥有一瞬的神秘力量。

现在看来，老天还是那个老天。

小狐狸当时两眼翻白抽搐不止，也不是被吓到了，而是重伤使用妖力的反噬。

这样算的话，他们都救过对方两次，相互扯平了。

不能扯平。

黎岁绞尽脑汁，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了亮：“不止两次！”

晏临安挑眉。

“是我用全身家当给你买了颗仙丹，否则今时今日，你不可能站在这里与我掰扯恩情。”

晏临安嘴唇微动。

黎岁先发制人堵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我扣扣搜搜，跟那老道士讲价，用三十两买下一颗原价三百两的丹药。但那又如何，就算我只花了一文钱，那丹药也是你吃了。”

晏临安：“……”

黎岁长长叹声气，颇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难怪人人都说狐狸狡猾奸诈，狐狸的名声就是被你这种人败坏的。”

晏临安：……

“我没说不帮你。”

“不准反悔，拉勾。”

晏临安瞥了眼她伸出的小指：“幼稚。”

黎岁放下手，跟着他钻出草丛，就见他站在空旷平地上，摆动着巨大化的尾巴，砸向山壁。

一下，两下，三下。

便听轰隆隆巨响，像是山石滚落的动静。

见他没有要跑的意思，她也硬着头皮没挪动脚步一分一毫。

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飘过。

她抬眼一看，不由一顿。

青暮崖底，飞来数万只萤火虫。一眼望去，夜幕如白昼明亮。

接着，便有几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赶来，对着晏临安俯首跪拜。

在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这些妖精都保留了自己的动物特征。

于是黎岁有幸得见，上半身是人体下半身是蛇尾的蛇妖，有长长耳朵猩红眼睛的兔子精，还有脖子以下与人无异，却保留了胡须和毛茸茸耳朵的虎妖……

黎岁默默挨近她唯一相识的妖精。

晏临安侧目看她：“你躲什么？没我的指令，他们不敢伤你。”

所以她的生死存亡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黎岁默默拉开跟晏临安的距离，还说要帮她，这么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王大哥说的没错，江湖确实很险恶。

晏临安没有读心术，不知她心中所想，不然肯定气得七窍生烟。

他抱着手道：“方圆十里的妖都在这了，你要找什么人，告诉他们，兴许能有线索。”

见黎岁表情呆愣，他道：“傻愣着干嘛，你不是着急找人么，这会又不急了。”

“好，好。”黎岁僵硬地说了两个好字，暗暗唾弃了自己一番，小狐狸真心相助，她却疑他居心不良，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黎岁描述了叶之音的外貌特征，从众妖口中知晓，半月之前确有一男一女在此打斗，两人修为高强，他们只敢远远看上一眼，那女子不敌男子坠下山崖，受伤不轻。

“然后呢？她去哪了？”黎岁问。

“走了啊，留下来不是等死嘛。”

“她走之后，那男子带着一少年下来，翻遍了整个青暮崖。”

所以师傅还活着，没有死在青暮崖，也没有被沈自洺抓住。

黎岁追问：“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

兔子精手指一个方向：“她朝南走了，具体去了哪我们也不知道。”

“姑娘，你要找那女子的话得抓紧，三日前那少年又来此处，搜寻无果，问了我们同样的话，已先你们一步走了。”

是容清在。

他的御剑能力在云岚宗数一数二，肯定比她坐驴车要快上许多，何况中途她还耽搁了一些时间。

问完话，众妖全部散去。

黎岁看着晏临安，继续狭恩图报：“你得帮我找到师傅，才算还完恩情。”

晏临安不作声，抬腿就走。

黎岁着急：“狐狸！”

晏临安回头：“丑八怪，我答应过的事绝不食言。”

黎岁笑着跑到他身边，“我还以为……”

晏临安幽幽道：“以为什么？以为我言而无信？我可不敢，我怕某些人说我败坏狐族名声。”

黎岁挠挠头：“那是我情急之下说的话，你不要当真。”又道：“你叫我丑八怪，我也没生气。”

晏临安：“因为是事实，你辩驳不了。”

他忽然俯首，抬手摘掉黎岁的面具。

黎岁呼吸微滞。

面前人生了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完全符合她对狐狸精的幻想，剑眉凤目，瞳眸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脸颊旁的红色流苏耳坠更衬得他齿白唇红，俊美无俦。

晏临安扫过黎岁的脸庞，漂亮薄唇跟淬了毒一样，“你这个人，又丑、又瞎、又弱。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还能拜入云岚宗门下。你那个师傅，莫不是也瞎了眼？”

黎岁：“……”

又丑、又瞎、又弱。

虽然是事实，但哪有人像他这么直白说出口的，她夺回自己的面具和长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师傅才瞎了眼。”

气冲冲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等人。

这副窝囊劲把晏临安逗乐了。

他走向黎岁，“把剑给我。”

“不给。”黎岁严词拒绝。

晏临安挑眉：“难不成你想徒步上去？那好，我在山顶等你。”

“给你。”黎岁态度转变极快。

晏临安以妖力御剑，带着黎岁缓缓升空，穿过半空的萤火虫群。

目光所及是点点萤光，黎岁随便一抓，五指迅速合拢，又慢慢舒展开，看着手里的三只萤火虫，黎岁的眼眸也跟着闪动。

萤火虫慢慢飞离她的掌心，发出微弱的光，一闪一闪，照亮蒙蒙夜色。

崖顶凄清，风吹叶动发出沙沙声响。

晏临安忽然驻足。

黎岁问：“怎么了？”

晏临安答道：“有埋伏。”

他两指合并，指尖飞出一道白光，击中几米之外的地面。

土地皲裂，随之升起一道阵法。

是云岚宗的清霄阵，一种用来抓捕邪魔妖物的阵法。

四周草丛里飞出十几名云岚宗弟子，有几个还是熟面孔。

他们口口声声道：“黎岁，你残害同门，还不束手就擒。”

这么大口锅落在身上，黎岁自然不认，同门个个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她谁都打不过，她能残害谁。

“我残害谁了？”

“你杀了孟师姐。”

孟师姐……

黎岁愣了一瞬。

她认识的孟师姐只有一人。

孟吟雪死了。

沈自洺竟然对自己的徒弟痛下杀手。

“我没有杀孟师姐。”

黎岁冷静自证：“你们仔细想想，孟师姐与我无冤无仇，我有何理由杀她。况且孟师姐是云岚宗最厉害的弟子，我一无灵力二无修为，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众位同门相互对视，一男修道：“你当然不是孟师姐的对手，所以你对孟师姐下了毒。”

黎岁不禁发笑：“下毒？沈自洺说的？”

“是沈自洺杀了孟师姐栽赃于我。不止孟师姐，五长老也是他杀的，你们被蒙骗了。”

众位同门愕然。

其中一人道：“大家别信她的话，她要是没杀人，为什么要逃跑？还敢污蔑宗主，简直不可饶恕，要我看不如直接杀了她！”

又有人道：“可容师兄交代过，要留活口。我们把她带回云岚宗，如何处置，宗主和各位长老自有定夺。”

众人蜂拥而上。

晏临安略一挥手，妖气席卷而去，顷刻间将众人尽数掀飞，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宗门修士在他面前弱小如蝼蚁。

黎岁轻声恳求：“不要伤他们的性命。”

晏临安看她一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