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缚骨

柳璟见丹绛没了声响,用另一只不带血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晃了两下:“喂,没死你出个声。”

扑在他身上的人还是没动静,丹绛黑如鸦羽的睫毛低垂着,少有的安静。

柳璟半晌都没得到回应,额角狠狠跳了跳,低声自语似的:“你可别死在我身上。”

说着他手再次搭上了丹绛的脉搏,在感受到隐约的搏动后神色渐缓。

他突然对“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有了些感同身受的体会。

丹绛不省人事,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柳璟身上。柳璟却身姿挺直,将这个动作维持了许久。

夏日夜里的风丝丝缕缕,此处乃偏僻山间,扑在他身上的人浑身冰凉,柳璟指尖渐渐也带了凉意。

他一手始终搭在丹绛手腕上确定状况,细看脸色还带了点嫌弃。

柳璟锦衣玉食惯了,向来是挑剔的。在上京的时候衣袍但凡沾了点泥点子都会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刻换掉。

此时丹绛身上衣袍沾着几十人的鲜血,血气冲进鼻腔,铁锈味刺得柳璟有点难受。

但他另一只手扶着丹绛的腰,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把人推开。

等到山间邪阵的大火不知随风扬了多久,韩非终于带着浩浩荡荡的救兵赶来。

昆山派和乾坤派的掌门双双而至,身后跟着如潮的门派弟子和几位白须长老。

他们到的时候愣了一下,因为他们并没有看见想象中的敌人成群,只看见了邪气血阵上的满地尸体,鲜血蜿蜒,火光极盛。

那血河上面站着两个人,他们似乎是相拥着,其中一人一身血衣低垂着头。

韩非虽说早就见过两位牵手,但此时此刻到底还是红了耳朵,只不过这耳朵红了一半他终于发现不对劲。

于是他又仔细地看了一眼貌似相拥的二人,发现那位名叫柳绛的公子似乎是昏迷着的。

韩非猛地回过神:“师父!快去看看两位公子有何伤势!”

柳璟听到隐约人声,回头看到举着火把的大批人马,确认丹绛脉搏尚存,堪堪松了口气。

韩非领着身着白衣的江湖大派弟子,成群结队地去祭坛中心将昏迷不醒的被拐妇孺抱下来,有条不紊地喂了补气血的丹药。一时间空旷的山野忙碌热闹起来,总算添了人气。

两位掌门眼看祭坛那处无需他们照看,目光都挪到了地上被一击毙命的尸体上,而后飞快又默契地对视一眼。

江湖里鲜少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两个人都不简单。

乾坤派掌门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顽童,他转而冲柳璟笑得和蔼:“两位小辈当真是后生可畏,能将这么多高手击杀,实属江湖中难见的高手,不知为何从未听闻二位名讳?”

柳璟见他们迟迟不干正事,桃花眼一凛,继而冷笑:“你们再不救我身上趴着的人他估计就没后生了。”

虚仑:“……”

这位小友脾气好像不怎么样。

他讪讪笑了两声,看了看一旁昆山派的掌门:“岑溪啊,快点。”

只见那位高瘦又面容严肃古板的老头先是瞥了眼虚仑,而后才看了看身后,眼神示意着什么。

他身后站着的那位白须长老会意,几步上前,抖了抖宽袍,拉过了丹绛的手腕诊脉。

这脉诊着诊着,那长老儒雅的面容却愈发严肃,最后甚至带了点疑惑和讶异。

柳璟看不下去了:“能救吗?”

那长老眉头皱的死紧,摇了摇头。

霎时间四周寂静无声。

柳璟难以置信地一愣。

他说不大清这一刻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觉得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在他开口追问之前,长老摇着头继续道:“此人脉象紊乱不堪,五脏六腑重创,却始终不露死气,且此伤由内而外所致,实在诡谲。先找个地方安置,老朽再细细分析。”

柳璟:“……”他妈的庸医。

在这位长老话说完之后,柳璟心跳恢复如常,似乎还有一丝难于捕捉的庆幸。

柳璟日狗地发现走了这么一路,如果耳边真的没有人再发神经,他可能真的会觉得不习惯。

岑溪一看就已经习惯了这位长老治病的尿性,仍旧一副面瘫脸。

倒是一旁比他矮了些的虚仑没眼看了,猛扯了下他的袖子,恨铁不成钢:“你这老古板带出来的下属怎么和你一样气人。”

岑溪:“……”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虚仑。

“你看个屁!不服你再和我打一次?”

“不可理喻!”

最后还是韩非从祭坛那赶来把两人扯开的。

毕竟这种场合可不能让两人打起来了,那两派脸面就丢完了。

昆山派和乾坤派所在之处离这还有段距离,倒是老秦住处近些。那长老说丹绛伤势不好再拖,几人拍板决定在老秦那落脚。

韩非走到柳璟面前,想问他要不要帮忙搭把手,只是还没开口,就感觉到了柳璟身上内力余威的震慑。

韩非嘴里的话顿时吞回去了,给他让了条路,大概觉得自己的帮忙纯多余。

韩非默默抹了把辛酸泪,本来以为柳璟智商已经这么高了,就算武功好也该没他好才是,今天算是看明白了。

根本就是各方面吊打啊。

柳璟才没空管韩非在想些什么东西,他将丹绛从身上推开些,在丹绛要栽到地上前一手环住了他的腰,足尖轻点就飞身而起。

从前上京的师父说他心性恣意,内力都似清风,因而他轻功最是卓绝,带个人根本不影响速度。

只是丹绛比他高了约摸半个头,挽发的枯枝早不知在混战中落在哪里,长发披散着,随着风扫到了柳璟被划伤的脖颈。

痒意夹杂着刺痛,柳璟表情复杂起来,月光太冷,照得人朦胧,他心绪骤然杂乱纷飞起来。

韩非要领着所有弟子,负责将找到的妇孺送往太守府,再由太守派人送往各家,因而最终也就两位掌门和那位长老跟来了老秦家。

老秦自己倒是先把娘子认领了回来,再顾不上客人,直接把娘子带去了卧房亲自照顾。

他通红了多日的眼眶再次泛起泪光,但这次不太一样,再无伤悲,不过是庆幸到喜极而泣。

白天被喂了点吃食就又被丹绛点了睡穴的狗蛋自然还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他在一边睡得香甜 。

他只会当自己做了一场冗长的梦,醒来后娘亲和父亲就在身侧,家庭和乐,一如往日安逸。

老秦在主院那边忙活得团团转,毕竟历经这么多坎坷,一家三口可算团圆,几人只是都去了客房,不再叨扰老秦。

客房里点了几盏灯,暖黄与昏暗交错。

俊美男人躺在榻上,麻布衣裳上大片潋滟血迹和那苍白脸色相映,为他笼了一层浓重的妖异。

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一阖上,凌厉的骨线和锋利的眉眼就透出了极强的压迫感,是很容易令人望而生畏的长相。

岑溪和虚仑站在一旁,不约而同地默然打量着床榻上的男人。

这张脸给了他们点熟悉的感觉。

柳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紧盯着白须长老诊脉的手,目光沉静。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等到众人都有了点焦灼,那长老儒雅的面容彻底沉重下来,终于松开手站起身来。

“老朽刚刚检查过,这位公子身上的外伤已有愈合迹象,并非刚才一战所伤,而且严重的内伤也并没有为人所伤的痕迹。”

在场各位都不是普通人,听了这话不禁深思。

也就是说这位公子在交战时并未被伤到一分一毫。

这样的实力放眼江湖都屈指可数,那他的身份就很值得探究了。

柳璟实在听不惯这人说一半留一半的作风。

“那他的内伤由何导致?”

那长老面色更凝重了:“那便是古怪极了,老朽探得他的五脏六腑重伤,却是经脉如常,丹田完好。老夫又探了他的丹田,这才发现他的内力如今九成被封,仅余一成。”

这下他没再停顿,继续道:“如此症状,仅有缚骨楼独有的缚骨丹可致。”

“缚骨丹可缚实力低微者全数内力月余,若是高手也会被缚九成内力。不乏有绝世高手可以冲破束缚暂时动用内力,但反噬到五脏六腑的程度也随动用内力的多少而定。反噬时中毒者将遭万蚁蚀骨之痛。”

他叹了口气:“他五脏六腑反噬内伤极重却还不致死,怕是已经动了八成内力。”

“强用内力的次数越多,缚骨丹的反噬就越强。此药无解,不过我倒是有疗愈内伤的丹药可以一救。”

缚骨丹相传是缚骨楼楼主亲自炼制,溶于水无色无味,又效果精妙。每年流入拍卖场的屈指可数,千金难求。

但这种丹药实质上有些鸡肋,毕竟若是不强用内力也不过就是封人内力百日罢了,虽然没有解药,却也是对人没什么伤害的。

不是谁都有机会被下这么金贵又鸡肋的毒药的。

岑溪看着床榻上男人的面容,静静思索间,一个念头忽而晃过脑海,他脸色蓦地一变。

那如果被下毒的人正面临四面八方的围剿呢?这样的毒岂不就是最为致命的?

八成内力就可在几十位高手的全力攻击下反杀的人,还能有谁呢?

他方正古板的脸色透出了一丝惊惧和犹疑,却在即将发作的瞬间被虚仑拖出了房间。

若是有人细看虚仑的神情,就会发现他竟有些隐隐的欣赏和慨叹。

那长老不过是个钻研医药的神通大夫,不再多想这些弯弯绕绕,留下一瓶丹药讲明了效用便匆匆离开,打算再去抓些药。

此时客房内柳璟站起身来,打开瓷瓶将一颗云纹丹药倒出给丹绛喂下。

他坐到榻边渡着内力,久久没有波动的桃花眼闪过一抹透亮,扣丹绛手腕的十指微曲。

他笑着长叹一口气:“一方势力之主竟是如此模样么。”

此时九分的怀疑已经变为了十分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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