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热血沸腾的人看了几眼树上两块晃荡的腊肉,一时间又缩回了鹌鹑,三三两两地聚着,蹲在原地抱紧自己。
唯恐两位变态殃及池鱼。
其实吧,先前被鼓舞的那股热劲被这么一吓反而下去了。大概是因为那两位看着威风凛凛的居然被欺负得哭爹喊娘,突然觉得也不过那么回事,带头的人都是怕死的窝囊废呢。
于是这会儿大伙又开始想起抛不下的牵挂和此事的成功概率了。一些明白的回过味来,到底太险了。
何况又没什么给定的好处,光凭着一股子怨恨,离卖命去犯险,好像终归差一口气。
这十几个人一时间都认真琢磨起来,安安生生蹲在原地。被吊着的两个怕没劲又不敢喊,这么一闹,倒是诡异的安静。
一群人各有忧愁,反观闹事的两位却悠闲自在地靠在树荫下,淡定得不行。
其实他们现在确实是在百无聊赖地等待入夜,但也不会将此事看得太容易,毕竟变数还是太多。
索性都是等,两人并肩而坐。
丹绛闲来无聊,顺手从地上揪了根狗尾巴草,拨弄了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闷头笑了半天。
趁柳璟莫名地看他,他兴致忽起,抬手用根草扫了扫柳璟下颌。
柳璟被扫得痒,烦得“啧”了一声:“你手是不是欠得慌?”
丹绛叹气:“才多久柳世子就腻了,这都凶我了。”
柳璟:“……”
他换了个问题:“你方才笑什么?”
丹绛一手晃了晃狗尾巴草,一手托着下巴:“在想啊,方才那猪头让学扎马步。我们柳世子可是早就练过了,那会儿是不是还是个小团子?真想见见。”
他想了想又补充:“漂亮可爱还贪财的小团子。”
末了又肯定自己:“还好我有钱。”
柳璟都懒得计较他身为前楼主早就身无分文的事,凉凉开口:“怎么,你学扎马步的时候还不是个团子了?”
丹绛原本晃狗尾巴草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无所谓地笑了:“我可真不是团子,遇到师父正经练功的时候……”
“我连人都杀过了。”
很割裂的一幕,他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令人畏惧的话,散漫地晃着孩童喜爱的狗尾巴草,笑得自然。但细看那双眼睛,笑意之下疯劲早就蔓上来了。
可柳璟看他眸子低垂,突然觉得,他可能是有点难过的。但柳世子又不会安慰人。
所以接下来的对话让人听了牙疼。
柳世子冷静地听完,平静地开口:“你杀你爹了?”
丹绛默了一下:“……没。”
“嗯,那是你娘?”
“也不是。”
柳璟懒得再猜:“那你杀谁了?”
“一个奴仆。”
这回轮到柳璟沉默了:“……你堂堂一个魔教教主臭名昭著,就杀了个奴仆你嘚瑟什么?”
丹绛:“……”
其实柳璟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丹绛真的弑父弑母了,他也愿意相信丹绛当时有什么苦衷。
他确实没想到江湖上传得弑父弑母杀自己全族的魔头居然因为小时候杀了家中奴仆难过。
倒不是他不把奴仆的命当命,是因为他见过的高门后院腌臜事多了去了。通俗意义上来讲,有的奴仆的卖身契,就相当于是买了他们的命。达官显赫家里死的奴仆还少吗?他们只会觉得本应如此。
就……挺荒诞的。
这么一个人以魔头之命被喊打喊杀。
虽说这混账成天在江湖中捣乱,凭着一身内力无法无天,什么骚就干什么,但除了一夜灭八门这件事,好像后来也没听他杀几个人。
柳璟甚至觉得他干的缺德事某种程度上可能是在恶劣地找乐子。
丹绛被柳璟弄得愣了下,忽而又摇头笑了笑,过了会儿继续悠然晃起了草。
大概是因为这么提了起来,离日落西山还有许久,又或许看某人兴致不高,柳璟真的就自己刚刚拜师练功那会儿的故事讲起来了。
“其实我刚练功的时候,还挺讨厌练扎马步的。我师父是个灰胡子老头,天天板着张脸,我看见就烦。”他“啧”了一声:“我每次偷懒他就打我手心,用的剑柄。”
“偏偏我还得恭敬,因为那老头是我父亲战场上并肩杀敌的故交。后来因为不想参与朝廷纷扰,卸甲归田。再后来又被我父亲特意寻来给我当师父。”
柳璟那张脸很好看,但大多时候是冷淡的。可此时的笑意不是什么冷笑,是真正想起往事的莞尔。
丹绛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声:“我们冷静自持的柳世子还会因为这事挨揍?”
柳璟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他初学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孩子心性自然如此。不过到了后头,他与这师父也就越发亲近了。
话赶话说到这,柳璟刚想问问他,他的师父呢。这才想起,江湖中关于丹绛的传言很多,可是从没人知道他师父到底是谁。
说的最多的也就是教出来这么个徒弟的人就该不得好死。
却听丹绛自己开口,颇有些戏谑:“我师父可从来不打我,还管我吃住,管我念书。”
他语气轻松,也没刚刚那种隐隐透着疯劲的样子,但柳璟听得心头一紧。
什么样的孩子,这些事情交给师父来管呢?
大概是没有父母操心的孩子。
柳璟心里发沉,便想着说笑两句揭过去:“那你可要好好孝敬你师父,千万别气得他肝疼。”
“不会了。”丹绛眼睫微动:“他过世了。”
应该很难从那双邪美锐利的眼睛里看出悲伤这种情绪。但柳璟这会儿确实看到了。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难过,是一种很浓重的孤寂。某个瞬间,他觉得眼前的人聊无生机,好像不是很悲伤,但确实不属于这个烟火人间了。
但是下一刻丹绛冲他看过来,眸中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以后带你去看看他。”
柳璟微怔,而后笑应:“好。”
气氛变得静谧起来,这会儿两人挨在一起,没再聊什么,却多了分安定。
落霞照得枯树影斜,按他们的期望,最好等到夜幕降临,再悄无声息地走。
但事实是柳世子觉得他今年运气实在很糟——乱子比夜幕来得更快。
静谧的林子里突然亮起了点点火光和人群叫喊声,声势浩大,不断往他们所在之处逼近。渐渐地,两人看清了这波声势的来源。
一个高瘦的人身后跟着两个一袭夜行衣的,再往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马。他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枪剑,与头顶天幕半边赤金构成了一幅诡谲的图景。
此处几乎算得缚骨楼的一个据点,因此先前跟在他们后面却被甩丢了的尾巴在寻找无果后来了此处落脚。想来那尾巴就是眼前身着夜行衣的人了。
柳璟和丹绛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件事会发生,只是太倒霉了,若是再晚一点,便没有了此事。
柳璟反应很快,立刻对着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费启交代:“眼下应该彻底乱了,你去那个村子门口等着我们,路上不太会有人顾得上拦你。”
费启机灵着呢,知道一会儿少不得要大打一场,他留着才会出事,一应声,忙不迭跟着那十几个人一起跑了。
想来那十几个人也是回村子,跟着跑没什么问题。
费启跑是跑了,心里不免叹气。
虽然是不用过那天天抢钱被欺负的勾当了,但是这日子也太刺激了吧?
才刚绑了被找到没多久,又要逃命了。
而这边丹绛一撩眼皮,懒散地撑地而起,有力的手掌拉了把柳璟。
“活动活动?”
柳璟顺势起身,扫了眼黑压压的人头,对丹前楼主的嚣张很不解。
“你能打?”
柳璟那眼神毫无避讳,是真的在考虑丹绛打完要变成什么死样子。
面前是一心弄死他俩的大批人马,偏偏两人硬是把人晾在一边了。
丹楼主简直要气笑了:“我好歹还剩一成内力呢。”
柳世子心存质疑:“一成够顶什么用?”
这么多人来逮他们,眼见身份肯定是暴露了,丹绛索性不再避讳,牵魂引不知何时绕在了他修长十指上。
他答得很轻描淡写:“不顶什么用。”
“但打他们也够了。”
言罢,柔软的银线突如利箭袭出,在这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直取五人心口。霎时鲜血爆绽而倒。
血泊中的尸体双目圆瞪,胸口血洞骇人。
柳璟见他出完手气息确实没有一丝不稳,拧起来的眉头才又松了下去。
倒也奇怪,此时丹绛能用的内力比他初见时强了数倍。
丹绛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前几日渡入的内力压制了蔓延毒性,我剩余的内力也就可以全部调用了。”
丹绛解释的空档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因为刚才一击实在震慑住了乌泱泱的几十个人,尤其是最前面那个瘦小的人。那人正是去抓两人的倒霉蛋之一,和他的同伴不同,丹绛破阵之后他就魂不守舍了。
其实那会儿他就隐隐意识到了,能这么破阵的人古今都凤毛麟角。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可以这么做的人叫秦尘峰,可惜在耄耋之年被卷入朝廷纷争,就此身亡陨落。自此江湖与朝廷渐渐分割。
后来还有一位,不过江湖上没人愿意去承认,觉得这种败类不该与秦尘峰相提并论。可缚骨楼内是都知道的,因为那人就是他们的昔日主上,叫丹绛。
虽然猜到了一些,但他依然不敢确定。因为那日围剿,不止浩荡江湖正派围攻,连缚骨楼都叛乱。众人皆知丹魔头孤立无援,寡不敌众,力竭之后投江自尽。
所有人都觉得丹绛死了。
故而直到他恰巧听到那两个黑衣人向他们老大禀报追踪丹绛跟丢了的消息时,他才敢确定那人是真的是丹绛。
眼下缚骨楼的这堆人是真的懵了,他们能感受到刚才一击的强劲力道,可他们也都知道,就算丹绛活着,能用的也只有一成内力罢了。
不过转而一想,这魔头全盛时期拂袖间人头落地,步履间樯橹俱折。一成内力仍能如此又莫名合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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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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