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这场血腥风雨就发生在丹绛身侧,刀风太迅疾,他好巧不巧地在这人鲜血喷溅的时候恢复了清明。
丹楼主看着尸体的着装当即就明白了情况,却还是捏着鼻梁笑起来。
“柳世子,你送上的睁开眼第一幕有点刺激,我大概可以多清醒一会儿了。”
“对了,需要我帮忙找个地方埋了吗?”
费启:“……”
本来看见人死了就两腿发软,现在他发现这两变态比官兵危险多了。
话虽然是揶揄的,但丹绛非常清楚情势已经急转直下。
他略略收了倦懒,曲肘撑坐起身。
柳璟随手将刀扔在地上,看着像个经常杀人的败类。
“你觉得少了个官兵他们要用多长时间反应过来?”
“最多半日。”丹绛按着脖颈。
柳璟眼中嘲意更甚:“狗皇帝等不及要叫我去死了,这两天新来的官兵加上之前那批,足足两百多人。”
丹绛淡定地补充:“还有贺成暗地里派来围杀我们的私兵,不明人数。”
“不会太多。”柳璟目露笃定:“他是皇帝宠臣,自然不能惹怀疑,豢养太多私兵,任他权势滔天也不能全部瞒下。多不过百人。”
“但他也绝不可能全数派出来,肯定会在身边留小半的人。”
丹绛“啊”了一声:“说来这些私兵应该还领着缚骨楼派出来杀我的人,姑且再算他们一百人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听着就完蛋的事聊得格外平静。
费启脸都木了。
合着是一个得罪皇帝了一个得罪魔教了。
柳璟先把费启安排了:“你现在,收拾完我们带的所有盘缠,去离城门口最近的一家店附近等人来接。”
费启知道情势紧急,忙不迭应声跑去收东西了。
门被费启带上,屋内气氛宁静又焦灼。
丹绛捋着思绪:“官兵搜查必有各个组别内相互照应,搞不好现在客栈外面就守着人。”
“我们现在从客栈离开,等他们发现人死了就极有可能从一路上路人的口中问出我们的行踪。”
柳璟沉声:“甚至不需要路人,没猜错的话现在满城都是官兵,就这么漫天地找也能找出来。”
杀了官兵的举动无异于打草惊蛇,偏偏这官兵已经察觉到异常,不除掉比现在更难办。
搜查逼得太紧太急,眼下他们已然不可能在这城中寻一处地方长久栖身,很难等到丹绛毒解再和他们正面交锋。
丹绛抵着鼻尖闷咳着。
“我们可能得先动身离开这里,万不得已就只能今日出城门了。”
柳璟刚要点头顺便再过几缕内力给他,便听外头走廊里洪亮的声音。
正不断叫着一个名字,看样子在找人。
人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人同时看了眼地上倒在血泊里的官兵,再次看向对方的时候几乎同时气笑了。
官兵搜查相互照应的程度远比他们想象得要严密得多。
而此时人声已贴近门口。
两人反应都出奇得快,丹绛竟利落下了地,抓住柳璟朝他伸来的手,两人自大开的窗子中一跃而下。
柳璟一片衣角将将滑过窗台,敷衍的敲门声响起,屋子的门就被从外打开。
从客栈二楼跳下来的两人吓坏了一片人,那两人却快得犹如虚影,眨眼间又掠上了一处屋顶。
仿佛与林间所过之风同行。
街旁坐着的小孩仰着头,戳了戳身旁的妇人。
“娘,我眼花了吧。”
一旁大婶唏嘘:“没花,我还以为是神仙。”
但那个官兵反应也不算慢,惊愕过后,便扒着窗台冲下面吼道:“刚才出去的人!快追!就是通缉令要抓的!”
于是本来四散在各处的官兵闻言立刻一拍脑袋反应过来,拔腿就要往虚影消失的地方追。
骐城又乱了套。
所有的官兵正举城搜寻追拿两个结伴而行的通缉犯,又贴出见者悬赏十万两白银的布告,搅得满城的人看谁都像逃犯。
而被一切风云围绕着的两位寻了处与城门不远不近的林郊处,把身后追兵甩了个干净。
柳璟揽着人刚刚落地,正扫视四周情况,手刚略松开些,身边的人便身形不稳。
等到他再回身去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丹绛单手撑扶着身侧枯树,借力才堪堪跪倒在地。
眼见柳璟目色焦急地蹲下身,丹绛骤然松开眉心:“怎么样,周边没人?”
柳璟对这句话置若罔闻,皱眉道:“你站不住?”
说完才发现可能这人刚刚表现得太自如,导致自己问了句傻话。
他身上早就没力气了。
丹绛干脆顺势盘腿靠树而坐,抬手用指骨抚平了他眉心:“别皱眉了,这几日我一睁眼你几乎都是这样。”
柳璟依言松开眉心,拉过他垂在身侧的手,就要扣住,却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拦了一下。
其实根本没多大力道,一拂就能扫开,但柳璟依旧停了动作。
“别浪费内力,等会儿恐怕避不开一战,省着点。”他眼睛闭着,阳光细碎撒在他眉梢。
柳璟又想拧眉,却因为他先前那句话生生止住。
“没有内力相续你撑不住这么过一天。”
混球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反正死不了。”
“放心,我有把握可以清醒到这场乱战结束。”
丹绛勾唇笑了:“这次是真的要仰仗柳世子保护柔弱草民了。”
下一刻他笑意一滞。
体内再次涌入那股熟悉而清朗的内力,他刚要说什么,柳璟便踩在了他前面。
“闭嘴。”
“这点内力碍不了我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流转自己的内力。”
柳世子语气冷硬又裹挟薄怒。
越到最后毒越深,前两天他都清醒不过一炷香了怎么偏偏今日精力能一直支撑到现在。
柳璟内力直入进去的时候感受到的那股强劲内力就是原因。
自运内力能保一时气力,却不过是透支罢了。
他这副身体再经不起这种折腾了。
运着内力走完他经脉一周,柳璟抬手撤了势,直接入定调息起来。
丹绛被戳穿的僵硬还没消散,明显感觉到柳世子火气不小。
丹楼主大概是颇感悔恨。
但真就让柳璟这么入定下去少说几个时辰不会理他。
于是丹楼主只能缺德地打扰人入定。
“啧,柳世子,我浑身都疼。”
某人两眼一闭开始卖惨。
但是柳世子听着语气就知道他问题不大。
根本没理。
丹绛还在想辙,刚要开口,恰好就呛了风。
秋末冬初的时候,林风格外寒冷凛冽,但是出来得急,他只披了件单衣。
于是闷咳又止不住了。
毒深重到了这个地步,连着咳个几声,肺腑里的鲜血自然而然就带出来了。
柳璟听到这声音最终还是心烦意乱地睁开了眼睛。
风确实很凉。
病骨支离的人一袭单衣,皱眉咳得肩膀微颤,唇角血迹又溢出了出来。
柳璟这时候火气之上又盖了层后悔,刚落地的时候被太多事扰了心神,竟忘了他身上单薄。
柳璟抬手便解了身上外袍扔给他,刚要冷淡地偏开眼,就听这人哑着嗓子:“柳世子,真的疼啊。”
柳璟这短短二十几年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对付人的办法有千百种,偏偏就是有人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不放心地要探脉,又听丹绛笑道:“其实就是靠着树干有点硌。”
但柳璟是存心要晾他一会儿,闻言干脆松了手,就当没听明白。
可移开目光的时候却不可避免地从他身上拂扫而过。
那笑到底是强扯出来唬人的。
其实装模作样叫嚷的才是实话。
眼下这混账面上几乎没一丝异样,指尖却颤得厉害。
什么原则和火气都淡了下去。
在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纵着让他靠进自己怀里的时候。
柳世子才发现自己其实舍不得。
他就像怀里抱了只病殃殃又服了软的狮子,有点毛茸茸的,棱角全都收起来了。
这位服软的人卸下掩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其实魔教缚骨楼楼主本人当然不是一个娇气的人。
可能是这几天被惯的。
他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不是我非要找死,老头就是因为给那狗皇帝治了伤内力不济,那场围杀才没走出来。”
柳璟默了半刻。
“答应你,我不会。”
于是两人只是无声地相靠片刻,偷得风雨倾巢而来前最后的宁静。
不知多久之后,也许是缓够了,丹绛单手扶上枯木,片刻后顶着毒深时寸寸骨节皆碎之痛,竟强撑着站起身来。
柳璟见状哑然,终归没拦他,跟着起身搀了他一把:“布阵?”
“嗯,迷阵。万一真有人追到这来呢。”
他很快身形渐稳,躬身在林间捡了几块随处可见的石头,抛在方圆十里四个正方位上,又绕着四个正方位在近旁处调了些石头的位置。
他撩着袍摆做完这些,不过半盏茶,那股游刃有余的散漫劲似乎能与病重之态抗衡。
“有人靠近我们十里以内,动静会挺大的,够跑了。”
彼时林风萧瑟,金光却细碎,他们比肩而立,衣摆扬扬而起。
整个城池正动荡得人心惶惶,或明或暗,兵戈早已出鞘,逼得他们退无可退。
迷阵的动静来得出乎意料地早,半个时辰后他们就不得不再次选取无人小径奔走而去。
大概已经预料到了最终的结局,他们果断地选择了不断靠近城门。
但尾巴跟得格外紧。
他们每到一处,几乎都是半个时辰后,便再次被追上。
酉时三刻。
一路被一群阴魂不散的官兵追着赶过来的两人余城门口已不足十余里。
此时昔日讲求礼节的上京世子脸色相当难看,像是把追在身后的畜生族谱都点了一遍。
而昔日的魔教头子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提醒自己内力恢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群发疯的玩意儿全杀光。
简短的喘息后两人视线相交,都萌生出一种不跑了干脆打一架算了的念头。
柳璟道:“若是我和他们在这里打起来你的人是不是不过多久就会赶到。”
丹楼主扶着树语气相当完蛋。
“如果他们脑子没问题的话应该知道要赶过去。”
被追了一整天的柳世子直接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行,你到时候就先待在这,我和你那批人把那群人解决完了再一起去豫州。”
丹绛眸中意味不明地看了柳璟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妥协般点了点头。
这一次丹绛索性扬手直接套了三层迷阵,是奔着把那群疯狗玩意儿绕一夜的目的去的。
戌时一刻。
迷阵中狂风骤起,飞沙凌空,刀光剑影骤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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