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鹧鸪天(六)

闻言李簪雪愣了一下,摇摇头,继而不满道:“舅父他们手伸得也太远了,若是哥哥你再去了宗亲里的女儿,那岂不是要告诉全天下,王氏试图染指朝堂?”

“母亲已逝,舅父是她留下世上的维系,若无王家,便没有母亲,也没有我们。”李珃温声道。

“哥哥,”李簪雪站起身,怒不可遏,“我们才是母亲留在这世上的维系,是王氏和李氏的血脉,是天下之主。这些年,哥哥替他们遮掩的事还不够多么,次次忍让,次次宽恕,我们不是神,再这样下去,必死的结局谁都无法更改。”

她一心为哥哥,可哥哥却满腹的慈悲,她甚至无法去苛责,古之圣贤,没有一人说慈悲是错的。

李珃见她这样,不由得安抚:“晋阳,是你关心则乱了,只要有你我,舅父他们便不会有事。”

“那倘若没有你我了呢?”李簪雪蹙眉,“倘若李谲得了人心,静贵妃上位,倘若父皇将母后遗忘。”

这一直是她最恐惧的东西,她是个公主,宠爱是最虚幻的东西,可偏偏她手握的,只有宠爱。

一滴泪盈在她眼眶:“舅父他们就是祸根,必除之而后快,难道你的心中现如今只有情爱?这世上唯有你我是一母同胞,割舍不了的兄妹,哥哥。”

“晋阳!你怎么了?”李珃起身走下来,他揽住李簪雪的肩膀,悲伤道,“亲情,爱情,在我心中同等重要,我只做身为太子该做的,其他的,我也是一个人。”

“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母后去世时,我在她床前立誓要一直保护你。”他道。

李簪雪一抹泪:“我一直都明白,我是个公主,舅父他们根本就不指望我能替他们谋划什么,所以我只能做那个被宠坏的,娇蛮的公主。可是哥哥,我也是真心真意地想要与你共谋天下,大晟的天下是属于李氏和王氏之血脉的,我不会放弃。”

“倘若我是个男儿身,我必然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她道。

“晋阳。”李珃想要安慰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望向那逐渐昏暗的天色,只道,“哥哥备些你爱的吃食如何?”

李簪雪委屈地皱起小脸,她让李珃坐下,而后像小时候每次收到委屈时一样枕在他的膝盖上。李珃摸摸她的头发,温柔一笑,说着安慰的话语。

她的哥哥,光风霁月,温柔善良,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晋阳,哥哥不希望你为这些烦恼,或许让我成为兄长的原因就是我要替你抵挡这些,你只需要做一个快快乐乐的李簪雪。”李珃温声道。

“哥哥,没了你我该怎么办?”李簪雪吸吸鼻涕,平时只有在哥哥面前她才会展现自己柔弱的那一面。她手里捻着李珃腰系的配饰,心里浮起幼时的那些回忆,“没了我你又会怎么办?”

李珃蹙眉,低头看她:“傻丫头怎么会没你?这些年母后常常托梦,我告诉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妹妹,让妹妹平安喜乐,哪怕不去做这个太子。”

“不,哥哥,东宫永远是属于你的。”李簪雪抓紧他的衣摆,咬牙道,“你这样好,必然要做天下之主的。”

李珃笑笑,像摸一只小狗一样去抚摸李簪雪,他平和道:“能者居上,没有注定这一说。母后虽为后宫之主,天下之母,可早早离世,留下那些德名,死后的尊荣有什么用?我所有的愿景便是你,父皇,舅父你们平平安安,这样足矣。”

“那李谲呢?”

“三弟是个能人,他有才能,学识也不在我之下,静贵妃良善,教育出来的子女,你见他何时与我们争过?天下是百姓的,任何能为百姓做事的都不该屈居人下,隐藏他的本事。”

李簪雪垂眸,毛茸茸的睫毛在眼下留有一片阴影,她轻声道:“那中书令之女......”

“她是个天上地下顶好的女子,我一见倾心,再见便第一次想要争抢些什么。晋阳,可会觉得哥哥贪心?有你这样好的妹妹,又贪一个好的妻子。”李珃羞赧地笑笑。

“怎会!哥哥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全长安哪个女子不想嫁与你?”李簪雪激动反驳。

李珃拍拍她的肩膀,扶她起身去桌前,“好了好了,你夸得我都要红了脸,去吧,用些饭。”

......

因为前期谋划得当,不过半月,朔北便被打得节节败退,欲从云州退离。

云州对于李谲一行人来说简直唾手可得,自此大晟不必再担忧唇亡齿寒。对于战争波及之处,他也特派人去支援,不过人手有限,只能从长安调援兵。

虞泠不知道李谲竟然也屯有私兵,他的军马在此战中占据不少助力。

“你以为只有我吗?”李谲勾起一抹微笑,他拿起那枚象征诏令的玉牌,“王家早就借用太子的名义囤集兵马,靠着武力胡作非为,那是一帮子武功高强的死士,死也不会说出他们的身份。”

闻言虞泠心中一惊,她想起那日在翠华山遭遇伏击,想起那半块玉玦,果然当日来刺杀裴贺的人就是阳泉侯的人,为了掩盖秘密,不惜杀人灭口。

若是让这样的人站在权力的高峰,大晟岂会长久?她有些明白李谲为何要苦苦的坚持,去谋夺。

“你闻之也很震撼吧。”李谲只笑,“若不是我在宫中,他们伸不了手,我也会被他们当成太子登基之路上的绊脚石而杀了。”

虞泠蹙眉:“他们这样难道不是在自寻灭亡?我虽然不受重视,但在南国时也懂不能一家独大的道理,汉朝实行推恩令,分散诸侯的权力和地盘,减少他们联合反抗的可能性。阳泉侯,实在是太过大胆。”

李谲的笑散在风中,显得有些悲凉,“虞泠,我很孤独,我自小一个人长大,只有先生和母亲爱我。可是先生也死了,只是为了一次弹劾的奏折,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做太子的师父。”

“所以这也是你一定要绊倒阳泉侯的原因之一?”虞泠问,一会她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没意义,兀自转过头。

李谲看着她偏过脑袋同时飘扬在月色下的发丝,忍不住露出笑容,“这个问题你心里早就知道了答案。”

“王爷,虞娘子!”一个士兵上前朝两人行了个军礼,朝那人多的地方指了指,“天寒地冻的,喝些烈酒暖暖身子吧。”

闻言李谲看向虞泠,略一抬眉梢:“能喝吗?”

虞泠扬起下巴,率先朝那方走去,

“当然。”

因为虞泠提前提醒他们云州夜间寒凉,所以此次带的都是烈酒,咽如喉肠,便如火烧。

他们小心给李谲和虞泠斟上一杯。

李谲看着虞泠喝下那一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赞许道:“酒量不错呀。”

“我就不曾醉过。”虞泠垂眸道,便是还打了个酒嗝。

李谲笑笑,边注视她边喝下烈酒。

篝火让人温暖,让人兴奋。

喝酒之时,秦塞云拍拍李谲的肩膀,在他耳边细语几句,等他处理完回来后,虞泠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几欲栽进火堆。

李谲吓了一跳,忙将她一把给捞了回来。看着女子醉红的脸,他蹙眉严肃道:“怎么喝这么多?”

兵士们解释道:“虞娘子说她千杯不醉,没想到才这么两杯就......”

他们面面相觑,沉默了下来。

李谲叹息:“罢了,你们继续喝吧,我先带她去休息。”

即便是醉了,虞泠照样支腿往前走,只是上半身如蚯蚓一般是软的,就这样搭在李谲的臂弯上。

李谲恨不得让冷风好好将她吹清醒一点。

“李谲......”

虞泠模模糊糊道。

他愣住,没想到虞泠醉时会唤自己的名字,难道在她心里自己很重要,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话是:

“你个混蛋,奸邪粗暴之人,放我走!”

闻言李谲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贴近道:“本王就是不放你走怎样?”

虞泠像听懂了一样,伸手给了李谲一巴掌,呼噜呼噜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李谲被这一巴掌给打蒙了,还好站在自己的军帐处没什么人看见。

“阿娘——”

“阿姐——”

“阿满——”

每走一步虞泠都要换一个人,这不禁让李谲有点暗喜,自己竟然是她第一个喊出的人。

她抬起首,双目湿湿的,像含着一汪春水,“跑!”

这一声用了力气,却不知断在何处。

李谲带着她,后者还在自顾自说着梦话,试图伸出手去揽李谲的脖子,“听,我有话要告诉你......”

李谲将她带入军帐,丢在榻上,这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力气那么大。

“说罢,本王耐心倾听。”他蹲在床前。

虞泠闭着眼侧躺在枕头上,道:“我明白了。方才我听到那位兵士为自己妻子写的家书,他害怕自己死在战场上,所以让妻子若等不到自己归家的消息,便改嫁另寻它路。他心中不会有怨言,妻子也不必害怕自己的魂灵。爱一个人会在看到他幸福时感受到同等的幸福,怎么会用魂魄来报复?”

“所以呢,”李谲哑着嗓子,“你明白了什么?”

虞泠道:“我明白了爱,我明白了真正的爱是什么,或许我的理解还很浅薄,但我懂得了何为爱。”

“我明白了,裴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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