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的水哗啦啦地流着,溪边的妇人收起洗好的衣服,对不远处喊道:“二娃,走了。”
那树丛耸动几番,钻出一个人来,他指着林深处说道:
“娘!有人!”
“有人就有人了,大惊小怪的。”妇人呵斥他。
“可是,他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
幽镜泽睁开眼,头传来阵阵刺痛。闭了眼,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
“哎,你醒了?娘!人醒了!”
幽镜泽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还有,他手里拿着的紫玉簪子,是给谁的?
“娘,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把他留下吗?”
……
“别担心,你一定会恢复所有记忆的,这期间,你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吧。”二娃拍拍幽镜泽的肩膀,对他说道。
记忆?
他有缺失记忆吗?
不知为什么,幽镜泽感到什么在被吞噬,好像是自己,在消失?……
他是谁?
不清楚……
哦对,他叫“幽镜泽”。
“哎!你干什么呢,一直盯着水面?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太帅了吧?哈哈哈!”二娃嘲笑起盯着自己看的幽镜泽。
那水面倒映出他的样子,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他本来就长这个样子吗?
忘了。
好像就是这样的。
“镜泽哥,娘做好饭啦!我就不等你自恋了哈!不过最后一个吃饭的要洗碗!”
幽镜泽望向二娃狂奔的方向,沉思。
好像,这样也不错。
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呢?是不是现在的样子呢?
不是。
又如何呢?
现在,也挺不错的。
“当幻妖变成他人的样子,自己会不断深陷,直至完全变成他。”
幽镜泽停下脚步,脑海中的声音,是谁?
“所以其实幻妖并没有真正的自我,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别人心的影响。”
“这就是幻妖的可悲之处。”
幽镜泽望向高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
“可悲、吗?……”他喃喃道。
那就忘记吧。
幽镜泽变成了别人的样子,只保留了自己的名字,从此作为“他”活着,进而不断埋葬了自己。他逐渐以这个身份适应了人类的生活,似乎,他成为了二娃家里的一份子。
“我跟你说,镜泽哥,我父亲可是一位斩妖除魔的厉害人物呢!他会使剑,会这样御剑飞行!还会用符,哗地下,就喷出火来了!”二娃手脚并用,一会儿摆出御剑飞行的姿势,一会张开手,模仿出火。
“二娃!你又跑了!”娘亲的声音传来,二娃吓得赶忙捡起扔在一边的书,向幽镜泽挥手:“镜泽哥,我先逃了!”说着钻入高草丛里,没影儿了。
“二娃!”
娘亲抵达战场,不见二娃影子,只有在编篮的幽镜泽。
“小泽,二娃是不是又跟着你出来了。那个臭小子,让他好好待在屋里念书怎么就这么难?!”
幽镜泽无奈笑了笑:“他其实有认真念书的。”
二娃的娘脸上带着歉意,道:“二娃他又向你唠叨关于他父亲的事了吧?”
幽静泽道:“其实也不算唠叨,我蛮喜欢听的。”
“其实呀,他父亲没有二娃说的那么厉害,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士而已。可惜啊,说好的与我长相厮守,却先一个人走了……”
难以化开的痛苦,幽静泽感受到了。幸而他不是自己,幸而他又还保留着自己,才没被这份情感所吞没。
可以继续美好下去的,终究要受到破坏。
村里来了一位斩妖除魔的道士。二娃很兴奋,他拉着幽静泽就要去找那位道士。
道士正被一群人围着,手里端着一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转来转去,最终停在了一个位置。
众人顺着指针的方向看过去,所有人都望向了来者二娃与幽静泽。
“哎?你们都看着我俩干啥?”
道士眯起小眼儿,走到两者跟前。
二娃:“喂,你要干什么?”
道士没回他,往罗盘里注入法力,指针被震得乱转,接着稳稳指向幽静泽。
道士慌忙喊起来:“妖怪!你是妖怪!”
人群骚动一番,二娃将幽静泽护在身后,指着道士喊:“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谁是妖怪!一看你就是个假道士,镜泽哥怎么可能是妖怪?!”
“说得也是啊…”人群中有人说道。
他们也都是见过二娃和幽静泽的,刚才只是被道士的话吓到了。
道士蔑视了这群人一眼,说道:“你们这些人懂什么,这世上又不是没有会变身的妖。这个人,绝对是妖怪,不相信的话,我就给你们证明!”
人群有些动摇,但二娃却已被这道士激怒了。
“我们凭什么要给你证明!静泽哥,我们走!”
“你们不能走,你走行,但他是妖怪。”道士喊,看来无论如何他都想让幽静泽留下来。
“静泽哥不是妖怪!”二娃怒声喊道。
“那就让我证明一下。”道士凶恶的眼神紧紧盯着幽静泽,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
二娃叉着腰喊:“证明就证明,反正镜泽哥肯定不是妖怪!”
“对吧,镜泽哥?”
幽静泽对上二娃的眼睛,他只是一惯的保持沉默。二娃一直是以为他只是不爱说话,可他想要开口说什么时,大脑中总会有个声音拦住他。
他总是沉默,好像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二娃的娘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全村的人凑热闹般聚集在他们家院里。
“这道士果然是假的吧,二娃捡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妖怪?!”“谁知道,等着看好戏呗……”
那道士掏出一张符,对着幽静泽施展法术。
五彩斑斓的光在闪现,闪的人眼睛刺痛。
可什么也没发生。
二娃得意的笑道:“我就知道,镜泽哥怎么可能是妖怪?!”
“二娃,去把你爹的盒子拿来。”娘突然说。
“为什么?……”
“快去!”娘低声呵斥他。
二娃听娘的话,拿来了那盒子。
道士拿出一个水晶球,说是妖怪碰它就会发光。幽静泽将手放了上去,一瞬间,炽热耀眼的光爆发出来。
村民们惊慌起来,乱喊乱叫。
“妖怪妖怪!”
那光持续数久,又像是即将熄灭的火苗,渐渐暗了下去,最后直接消失。
“哎?消失了。”
道士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你这东西是假的吧!连人和妖都分不清。”……
二娃的娘赶走了道士,道士骂骂咧咧,说幽静泽一定是妖怪。
“二娃,快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里。”
娘说完这句话后就进屋了。
幽静泽仍旧一言不发,他看向沉默的二娃,不解地歪头。
“二娃……”
二娃瞪着他:“你是,妖怪?……杀我、父亲的妖怪……”
“……”
幽静泽没说话,看着二娃。
妖怪?
他吗?
他是,和杀了二娃父亲一样的族类。
他好像要离开了。
那晚,娘带着二娃和幽静泽离开了村子。路上,二娃没和幽静泽说一句话,他也没有开口问娘亲要去哪里。
很悲哀的,上天总要悲惨的人更悲惨。
娘和二娃死在了这逃亡的路上。那群妖,幽静泽见过的,可是他想不起来了。
那个孩子被利爪穿透了胸膛,倒在地上,鲜血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他无神的眼睛看向幽静泽,手指颤抖。
“……快、逃……”
为什么会这样呢?
幽静泽不懂,他望着娘和二娃的身体,念着这句话。
“老大,这人怎么杀不死!”
“杀不死就再杀一次!”
……
好吵。
幽静泽脑子发痛。
消灭掉噪音。
大地好像挺喜欢血液的,要么为什么不总是埋葬了那些死亡的人。
幽静泽眼睛发红,抬着二娃和娘的尸体,埋进土里。
而他自己,也进入了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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