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爬上群山,嫣红笑颜映在窗前。
饕餮木雕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穿过庭院,两道门,一扇屏风,准确砸在隆起的被子上。
头顶呆毛的少年惺忪睡眼,从一床花被子做成的“窝”里爬出来,捡起断裂开来的木雕,茫然地起身向喧闹处行去。
庭院一角长着硕大的枇杷树,亭亭如盖,枝叶相交。蹲在树下的苏苏正拿着电话,声泪俱下地讲述几人昨晚回家时如何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似乎电话那头应下请假的事,苏苏还不忘加上一句别忘了帮隔壁班的道士哥哥请假。
意识到不对劲,她又紧急恢复成气若游丝的声线,颤声道:“麻烦老师了。”
电话被彻底挂断后,狐族少女高兴地跳起来,朝着不远处嚷道:“王权符哥哥,我完成第一个任务啦!”
廊下远远传来回声,“做的不错,下一个任务,把白月初从床上喊起来陪你去做红线仙任务。叶碧魄和杨一叹的转世续缘,都拖了大半个月了,你们这工作效率啊。本少爷真是瞧不上一点儿。”
苏苏刚回过头,便被捂住嘴,“钳制”着从屋后绕过去。
一丛蝴蝶兰旁,王权符盘腿坐在一块精致的花布上,面前一堆杂物。他用隔空取物捡起一件,仔细辨别片刻后,随手扔到身后一只大口袋里。
想必,先前的饕餮木雕是被扔得过劲,才一路穿过空庭,滑过屏风,砸到白月初身上。
白月初绷不住,捧着小腹笑倒在地上,“王收破烂的,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我要拍……拍照留下来……纪念……”
王权符却不像往日般气急败坏,风轻云淡地捡起一把青铜匕首往后扔,“不如请废品站大少爷睁眼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苏苏早已捡起一张画细细端详,一张小脸困惑着皱成麻花,“道士哥哥你看,这副画上的小孩子好像你啊!旁边这个女人是秦兰老师吗?难道……难道旁边的书生是……白叔叔吗?天哪!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啊。”
那画上一处缓坡,小孩穿着朴素正在追一只小兔,女人的发上插两只银簪,着一身蓝裙,靠在井边烤栗子。男人则裹着长袍,背着一袋栗子从林中归来,似乎喊了声什么,女人转头去看他。密林之后,隐约露出一截屋檐。
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白月初只瞥了一眼,便断言道:“这是东方月初。”
爹疼娘爱,是东方月初曾拥有过的童年,在偏僻的乾道山深处,东方秦兰和那无名氏画家一同抚养教育他。直到刀剑无眼,斩断冉冉炊烟,此后东方月初的梦里,久见鲜血如注,碎花围裙落在地上无人拾起。
据说,东方月初曾经多次前往乾道山,但他童年似乎随着那段记忆永远封存。茫茫山中,他的故居像断线的风筝,失踪了。
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渴望,白月初忍不住又看了那画一眼。
这第二眼不经意间瞥到那口水井,有了新发现,井栏上刻有桃坞二字。
怎么如此眼熟?
白月初沉思片刻,突然起身冲向道馆外,从后门一径跑了。
王权符和苏苏大眼瞪小眼,只得跟上去。后山上果然找到那个同画中一模一样的水井,有一群陌生人扛着摄像机、话筒等设备围在附近。
一个记者上前拦住苏苏,“你好,我们是东方电视台的,请问方便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苏苏的目光追随着在井边停下的道士哥哥,懵懂地点头同意。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东方电视台全新资讯节目正式开拍,第一期我们来到了传说中经天纬地、冠绝古今的道盟盟主东方月初的故乡。那么可以看到,身后有个水井,是六百年前的样式,不远处的古建筑也一脉相承。我身后这几位小朋友应该是在附近居住的,让我们来问问他们。”
尚且稚嫩的主持人笑语晏晏,将话筒递到苏苏面前,问她:“小姑娘,你们住在这里,有没有听过有关东方月初的故事啊?”
时近深秋,面前的小姑娘仍穿着鲜亮的短裙,光着脚丫,两只小手在头上摸索藏起来的耳朵,她支支吾吾地说:“算是……听说过吧。”说完,她神色复杂望向井边的少年。
主持人继续说:“我们所在的区域,古时候被称为乾道山,大家可以看到附近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包。想必,正是因为地形复杂,东方盟主才遍寻家门而不得。不过,临海市多年来人烟阜盛,这里早也不复荒凉的景象,瞧,不远处就有一条省道……”
水井还有乾道山,再加上幼年朦胧的记忆。有关老爸的谜团,小白心里终于恍如明镜。
他站直身,几步迈过来停在苏苏身前,神情自若地接过话筒说:“我家就是东方月初故居,门票一人五百块,限时优惠哦。”
至于王权符,早在看到东方电视台台标的那一刻,目光便在人头攒动间巡睃。
“五百一位,先给钱后参观哦。”白月初和苏苏立在大门两侧,从“游客”们手里接过一张一张钞票。尤以白月初喜形于色,盘算着要去哪里大吃一顿。
方淮竹挽着王权符的胳膊,问他怎么没去学校。
“瞧你说的,我怎么可能逃学。淮竹妈妈,我是请假了,生病了,咳咳咳。”似乎怕淮竹不信,王权符还做作地咳起来。
淮竹抿唇笑,转而问他早上吃饭没有。
这一番聊天,两人自然落到队列的末尾。行至道观的大门前,淮竹一脚踏过门槛,问白月初:“我也要给门票钱吗?”
白月初摆摆手,恭敬道:“那怎么能行呢,小姨,您请往里走。”又朝里面喊道:“小蠢货,收茶水钱,十块钱一位,小姨除外!”
“怎么这样叫女孩子。”
淮竹笑着拍拍他的肩,自行进去,留下兄弟二人在门口。
王权符掀起眼皮,装作看不见白月初的样子往里走,被一只手拦住。他不装了,无语地用眼皮翻白月初,“你哪根筋不正常,又搞什么幺蛾子。 ”
“非也非也。”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晃了两下,白月初高深莫测地摇头,“现在这房子是东方月初的故居了,身价备涨,王少爷难道不该交点房租给我?”
“行,你去地下要去吧。昨晚没看见?我把自己卖给她了。”王权符没好气把他推开,往后院走继续扒拉那堆破烂,好给自己腾出间屋子睡觉。
谁睡地板谁知道,这天气连野猫都冻得嗷嗷叫!
徒留白月初在原地数钱,“一千两千……就算没宰到王收破烂的一刀,我也赚大发了。”
不巧,两人一长串对话被一墙之隔的秦兰和权醉儿一字不落全听去了,对视一眼,这个家访看来是来对了。
秦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揪住白月初的衣领,笑着问他:“苏苏说你病得起不来床了?我的好儿子。”权醉儿在一旁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何止啊秦兰姐,大外甥课堂睡觉、敲诈同学、倒卖符纸的旧账可都得好好算算不是。”说完留下一个俏皮的笑脸,一扭腰进去了。
大门处如此热闹,道观里也是热闹非凡,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在各处疯狂地拍拍拍,力求不“错过”东方月初的每一处痕迹。
你问这桌上的剑痕,一定是东方盟主小时候练剑留下的。
对此,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市民白先生表示,“那明明是我,不对是别人砍得。你看这个剑痕这么新,就这么短短两道,明显这个人对剑不感兴趣,只是试试。”
你问写着惠风和畅的匾额,如此缥缈的字体,一定是东方盟主的墨宝。
对此,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市民白先生又表示,“真别瞎说,这是老头子天天在外面摆的地摊货,十块钱一张匾送货上门哦。”
你问地上这幅画,天哪,这画中的小孩一定是东方盟主。
“白先生,哎白先生你怎么走了。”
不久后推出的纪录片一经推出,便得到各路网友的喜爱。在第一期的三分二十秒出现的热心市民白先生更是引发好奇,经过各路人马抽丝剥茧,很快查出不愿透露面容的马赛克白先生就是涂山新姑爷。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任他处吵吵闹闹,独这一隅岁月静好。桂花树下,辛勤的蜘蛛正在结网,为明天的早餐做准备。淮竹灵巧的双手在苏苏的发缝间穿梭,感叹道:“你要是我的女儿,我天天给你梳这么好看的辫子。”
铜镜里映出苏苏的花辫,是几百年头一遭。金黄色的头发在淮竹手里仿若施了魔法,她手不停,嘴也不停,“认小符当儿子后,我总梦见上辈子,似乎他就是我亲生的儿子,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可是看到苏苏你,我又想要是能再生个女儿多好,儿女双全。”
苏苏歪着头沉思片刻,看着淮竹认真道:“会的,你会生个女儿的。昨晚王权符哥哥要无祈姐姐保证,你很快会生个女儿。”
昨夜的仙女湖畔浮生酒家,王权符咬破手指,以血应下黄泉之主的契约。他只提了一条要求,便是要无祈想办法给权野和方淮竹一个女儿。
哪怕,命书上说他们今生没有子息。
淮竹并不知道这许多事,她误以为昨夜王权符带着白月初和苏苏去拜了个偏僻的送子娘娘庙,心里百分的触动情肠,直惹得眼眶发酸。她抱着苏苏,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终究是有惊无险过去,在淮竹的斡旋下,白月初王权符二人各写一篇两万字的检讨书,苏苏五千字,明天一早去学校交。
第二天天刚破晓,前半夜写检讨后半夜收屋子的三人终于忙活停当。他们在后院“收拾”出一间小屋,给王权符睡。至于屋里原本堆着的杂物,被打包扔进并不富余的仓库。
可那仓库门却怎么也关不上,白月初用如意棒法都不能关上门觉得匪夷所思,王权符说门被卡住了大骂他是傻逼。
于是王权符伸手去门缝里够,结果摸出来一把剑,而门顺利关上了。
他拔出剑来,惊了一瞬,沉声道:“王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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