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二十,宜嫁娶宜祈福,宜祭祀宜移徙。
王权符攥着万年历,把那短短几行字翻过来看过去,直到高铁到站,才不得已提起皮箱随着人群缓缓地走下站台。
“各位游客,您已到站临海市,下车时请注意脚下……”
王权符提着皮箱,转过拐角,仍想不通为何两场婚礼会赶在同一天。
他板着脸想,我才认识几个人啊,至于折磨我一天之内跑来跑去?
但想归想,等他见到前来接人的权野淮竹夫妇和他们怀里的小女儿喜儿后,仍是放松下来,笑着打听婚礼的筹备请况。
喜儿睁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哥哥笑,淮竹一边给女儿扎辫子一边对儿子解释:“你大姨说不想操办太过,只请了些同事亲戚朋友。”
“哦,姑姑上回不是说想念家乡的桃子,我给她带了几个。上个月妹妹满月,我也没赶回来。喏,这是哥哥赔给你的。”他手里拿着一只毛笔,选用仲秋时黑褐色山兔的夹脊毫毛,笔头像刀刃一样有力。
权野从后视镜里看这母子三人,也不自觉笑道:“妹妹还小,还用不上这个。”其实他主要喜儿不给面子,伤了小符的心。
没成想,喜儿的小手握着那只笔,咧开嘴冲着哥哥笑。那模样,真是叫人心都化了,王权符把妹妹要来抱着,似乎童年的寂寞和心底的最后一点空洞都圆满了。
方淮竹笑着看一双儿女,突然想起起什么,对小符说:“说起来你大姨还有个事请你帮忙。”
“啊?会有什么事找我?”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淮竹把嘴一闭,不肯泄露一丝消息,留王权符在心里抓耳挠腮地想。
难道是,小时候欺负白月初的事情曝光了?
不多时,一家人已经到了方家老宅。这里早已被布置一新。门口的草坪上种植着果岭草,郁郁葱葱,婚礼用花以兰花为主。依照新娘的成长经历,选择了新式婚礼,穿婚纱披头纱,捧着一束各色兰花搭成的捧花,清新别致。
伴娘伴郎原本打算请妹妹、妹夫兼任,但淮竹刚生完孩子,身形还没有恢复,不很愿意。最后由权醉儿和李去浊担任,一板一眼的杨一叹是证婚人。
而王权符、张苜蓿和秦兰班里的一些孩子们担任花童,负责抛洒花瓣和替新娘子牵裙摆。原本习俗是说由不满十岁的幼童出任,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秦兰最初准备让小白和苏苏当花童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小白爬山的时候一时失脚,摔得浑身骨折。
这么荒唐的事,秦兰本不相信,但老白也信誓旦旦给他作证,唬得秦兰将信将疑。
恰巧张正的妻女最近回了临海市,张苜蓿还是之前的样子灵动可爱,主动请缨要当花童。
秦兰便想到了大外甥王权符,让这两个一起走,称得上赏心悦目。
整场仪式的**,是在一众人等,包括轮椅上的小白注视下,听两人念结婚誓词。
“我愿意此后无论贫穷、富有,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身处何地,永远无所保留地将整颗心装满我的妻子/我的丈夫。”
新婚夫妇在一株铃兰旁接吻,笑着向宾客敬酒。
慷慨激昂的钢琴曲中,夹杂着王权符和白月初这对许久不见的冤家对骂,如果苏苏在这儿,肯定会劝架。但很可惜,涂山公务繁忙,涂山苏苏作为新任涂山大当家完全脱不开身,只能委托幽鸣推着轮椅送小白和贺礼来。
幽鸣面对这种局面毫不在意,一边吃黑森林蛋糕,一边听两人斗嘴,还抽得出空把轮椅固定住。他的余光注意到新娘子的裙摆正在靠近,还好心拍了小白一下。
果然,等秦兰和老白转过来时,这对表兄弟已经亲如一家,端端正正坐在一起,聊着轻松的话题,倒有几分岁月静好。如果王权符没有暗中掐白月初的胳膊,白月初没有拽王权符头发的话,当然会更有这种感觉。
为了打消秦兰的怀疑,白月初甚至撑着问:“怎么没看见青姨、李大叔还有碧魄姨?”王权符假装转头去观察众人,实则是头皮被撕扯得生疼,转过去卸力。
秦兰看向伴娘伴郎,说她也不清楚,请帖是都发了的。
权醉儿解释道:“媛媛姐一接到你们订婚的消息,就开始订机票。但不巧她在地方今天只有一班飞机,大约晚上才能到。”
李去浊接话:“今儿邓家小子和牧家姑娘也结婚呢,我们家兄弟两只能兵分两路,一人去一家。”
老白问:“那为什么邓七岳、牧神气反而在这里?”
李去浊喊道:“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去参加了,而我亲爱的爸爸妈妈说我们哥两个到这个岁数也找不到媳妇,惩罚我们自己去。”
说到此处,除了李去浊以外的众人都看了一眼权醉儿,但她微微一笑,装作不知。
午宴过后,王权符——当今世界上唯一一个姓王权的人,踏上了回权家的高铁。实在太困了,他一坐下就戴上眼罩休息,却不想遇上熟人——周家公子周锦鲤。
据传这位出生前,他母亲曾梦见一只锦鲤托梦说它得阎君殿下金口玉言,投胎去一富贵乡中,如今天时已到,奉命前来给夫人做儿子。
果然十月后,周家夫人生下一八斤重的男孩,而周家也从此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于是这孩子名为锦鲤。他倒不负其名,十六年确实顺风顺水,周家扶摇直上,而他也稳坐道盟公子榜第二名,成天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自从王权符脱离王家之后,周锦鲤顺势坐上道盟第一公子的宝座。论理说新旧两位第一公子应该水火不容,但他们从小认识,虽只是淡淡点头之交,也还不至于到掐架的地步。
比如此刻,王权符虽然被他拍醒,但是看了看他那清澈的眼神,只能把脏话咽下去,问他干嘛去。
周锦鲤竟然回答,他在网上认识的一对情侣今天结婚,所以他专门过去观礼。
“你认识他们多久了?”
“刚认识几天。”富家公子睁着一双愚蠢的大眼睛,保持大大的笑容。
王权符到底没忍住,喷道:“认识三天你都敢去,你知道自己多少身家嘛,真不要命吧。”
“怎么会呢,我运气很好的。”
好好好,爱谁谁,爷不管了。王权符无语至极,一把拉下眼罩继续睡觉。
但他到底没这么狠的心,在火车站门口分别时,王权符递过去一张符纸。
“真出事了,就撕掉这个,我会过去救你的。”
“好好,谢谢哥。”
看着周锦鲤坐车走了,王权符才赶回权家:今日是邓八方和牧流星的婚期。
两人俱还年幼,原不该这么早成婚的。但牧流星的爹,也就是当年跟着去圈外捉拿紫澹的牧家主,多年伤势一朝复发,眼看着是撑不过去。
于是便有权华音做主,让两人先成婚三年之后方可圆房。
这些时日王权符跟着忙前忙后,直到今天早上还作为小师弟帮着拦门,后才赶去临海市。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牧流星和邓八方还顶着新婚妆容在园子里说话。
随意一瞥,也可见宾客如云。毕竟牧流星日后可是要登上权家家主之位的,愿意来捧场的人也很多。
但王权符没想到会看见青木媛,这可实在稀奇,她现在应该在飞机上啊?
青木媛穿过人群,来到被外界看好执掌青家的妹妹——青怜云身边,将一枚青玉戒指递给她。
“堂姐,你回来了!这是什么?”
青木媛笑道:“是啊,原本坐飞机去临海的,想起来这件事就半途先下飞机,待会儿再过去。”
牧流星也过来问好:“好久不见,表姐。”
青木媛笑道:“新婚快乐,流星。姐姐祝你们白头偕老。”这又才接着对青怜云说:“这是失传了五百多年的青家掌门人指环,回到你手上才是物尽其用。”
“多谢姐姐,我收下了。”
“那指环原是五百多年前青家主传给女儿青木媛的,她想着早晚要交给女儿,也就不掬早晚。没想到,随着青木媛死于圈外,指环再也寻不到了,从此失传。”
王权符兴致勃勃听完讲解,四面环顾寻找讲故事的人,却惊出一身冷汗——他站在竹林深处,身边空无一人。
这时权翎儿才不疾不徐地在他眼里现身,连同地府新孟婆杨蔑。
说起这个,杨蔑来到地府应聘时,无祈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就给了他工作。
“会做饭吗?”
“会一点。”
就这样,杨蔑顶了糖一的缺,成为孟婆。他不怎么多话,却仿佛不知疲劳,风雨无阻地在奈何桥前舀汤。
正如此刻,虽然请假出来,也还是站在师妹身边并不多说。
权翎儿却显得很激动:“愣着干嘛,叫一声师姐听听啊。”
“师姐好,师兄好。”
“欸!没想到我也有当上师姐的一天!”
相对于权翎儿的激动,杨蔑显得平淡很多,只是淡淡点头。毕竟你要是也从小被一帮小屁孩叫师兄的话,也会有这么平淡的。
王权符此时却奇道:“不是说地府的人,非必要不得出席婚礼吗?好像是说什么不吉利,碧魄婶婶都躲了出去,没参加大姨和大姨父的婚礼。”
权翎儿看向牧流星的方向,轻轻地说:“别人结婚我或许要掂量一下,但这可是师姐的婚礼啊。至于什么吉不吉利,她才不会在乎呢。”他们三个站在园子角落里,有一丛青竹掩着,并没有人注意过来。但就在此刻,牧流星毫无前兆的转过头来,冲着这个方向微微一笑。
“新婚快乐啊,师姐。”
到底叫一对新人瞧见地府的判官不吉利,权翎儿就没有在众人面前现身,但牧流星每一次都能感知她的存在,不差分毫。
“真感人的姐妹情,为什么上次涂山容容当着阎君的面死了,她都没阻止?后来涂山危亡,她也没管?”王权符若有所思地问。
杨蔑:“怎么不去问阎君大人呢。”
权翎儿:“是你不敢吗?”
说笑是说笑,涂山危亡之时,陆之道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那时无祈问答:“昔年,雅雅姐力挽狂澜,救涂山于存亡之际;容容立于万军之前,舌绽莲花;故而一夜之间赢得威望。苏苏掌涂山不过数月,已有外敌入侵,全因为威望不足,不孚众望。此战,苏苏必得自己立起来。况且,容容可是留了后手的。”
她话锋一转,笑道:“白月初这小子,请权翎儿和你帮忙,糖一为辅,以地府太阴之阵为根基,隐去涂山万狐之踪迹,你当真因为我不知道?”
陆之道也笑了,求饶道“请阎君殿下高抬贵手,饶过属下们这遭吧。”
日头快落尽的时候,王权符看见了周锦鲤从大门进来,带着贺礼祝贺牧流星和邓八方夫妇。
这小子,运气还真好。
他抬起头,看微微露出的月亮,赞道:
可赏月下好风景,千里万里总关情。
未来的事,也许都会很好。
后来啊,青木媛领养了个同族的孤儿,取名青漪枝;
真相大白,李自在并不曾出轨,他接近的那个姑娘正是当年在圈外害了面具团的圈外生物,而他忍辱负重收集证据送她进了道盟监狱;
虽然没有进门,但陆之道鼓起勇气去探望了崔珏;
权翎儿得知父母的悲惨童年皆是因为崔珏,翻倍了他的惩罚;
苦情树下的那个小狐狸确实是涂山容容,毕竟又不像人类转世一样会改变灵魂,她得到了年轻的身体;
地府的彼岸花都开了;
牧流星和邓八方的第一个孩子,取名为权灵儿;
春天的风很温暖,而看到这里的你会很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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