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门口，一口气走出八十里地的净空悄悄放出神识，小心且细致地探查一番，确定没人追上来后，他大松一口气。忽然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他自嘲笑笑，抬头看着碧天晴日一排飞鹤直上，自言自语道：“世事如棋啊，云逐水...”

取出折扇，大笔绘春秋，净空唯恐停留多生事端，立刻遁入扇里春秋，抹去自己在人世的痕迹。

坊市另一端，云寻陪着越鹿一直逛到天色渐暗，最后越鹿也没看上什么东西，反而抱怨流丹说她动不动就被无聊的东西吸引住，浪费了自己时间。流丹在一旁自然是敢怒不敢言，走到顾青瑶身边，小声埋怨越鹿不讲道理。

“小狐狸，说什么呢？”越鹿伸手揪她，“来，过来和姐姐说。”

流丹抓着顾青瑶手臂，把她当成柱子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左藏右躲。云寻看着顾青瑶挡在两人中间不偏不倚，笑得温柔，心里想她脾气真好，性子也软，也难怪被越鹿伤了都不说，就自己忍着。

又觉得她这样的性格难免会受欺负，也不知是如何就当上家主，还能成功在族中树立威信，真够不容易的。

此时，“性子软，不容易”的顾青瑶正杵在两人中间，被扯得左摇右晃，云寻皱眉说：“别闹了。”她一说话，越鹿瞬间老实了。收手前，她还在流丹脑袋上拍了一下，流丹哼了一声，撅起小嘴，十分不服的样子。

“多大年纪了，别老是跟个孩子似的，不丢人吗？”云寻训起越鹿来不留情，“她一个小妖，你自己什么力气自己心里没数吗？想打着玩，直接来找我，我陪你练练？”

“不必，不必，谁敢惹我们武神大人您啊？”越鹿吃了瘪，忍不住阴阳怪气。

说完，她看到云寻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立刻低头认怂：“我错了，错了。”

“南天域那么多仙人，我怎么就偏偏带了你，唉。”云寻摇摇头，深深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刚才那个人就在越鹿面前表演，她硬是看不出来对方有什么不对劲的，在云寻看来实在有些傻得过分了。

“来者不善啊。”云寻想起先前，她感受到一片未知的广大界域在小小凤墟山蓦然展开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紧接着，自己留下的神识痕迹也被人抹去，十分感慨。

再一看与自己同行的这三位，流丹暂且不说，越鹿生在仙界，在人世历劫不到千年就顺利登仙，堪称命里带着福祉，这辈子没见过什么风浪，脸上就写着靠不住三个大字。至于顾青瑶...

她像个带着宿命感的谜团。

全都得靠我，云寻十分有自觉。现如今，审判柊沉睡了，但明里暗里还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她，给她处处安排陷阱或者机缘。

云寻照单全收，虽坦然以对，但仍会有些许山雨欲来的压力。

顾青瑶见她低头不语，似乎有些低落，靠近几步，慢慢走到她身边。

“仙尊，你看。”顾青瑶取出一个小小的瓷雕，那是流丹在一个小铺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样子是一只卧着睡着的白色小狐狸，头埋在自己尾巴里，身子毛茸茸的十分可爱，“像不像我？”

云寻开怀一笑，眼睛都亮了几分，将那个小狐狸接过来拿在手中，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十分传神。“真的很像。”

“只有一点不太一样。”云寻的视线落在顾青瑶头顶，“耳朵不太像。”

顾青瑶这时才后知后觉，自己又忘了收起耳朵，脸一瞬间就红了。

她的耳朵垂下去，明显是有些害臊，“这，这个就送给仙尊。”

“好，多谢家主。”云寻确实很喜欢这件东西，很感激地接受了，笑得春风和煦，那笑容真切，看得远处的越鹿一阵牙酸。

云寻想，自己平白无故拿了顾青瑶的东西，日后一定要补回来才行。正好炼器的想法已经初具雏形，在人间这段时间搜集些珍贵材料，一定不能亏了顾青瑶对她直白的好意。

收起小瓷雕，云寻想起一事，对顾青瑶说：“出门在外，你别叫我们仙尊了，太招摇了。这样吧，越鹿在人界没有供奉，名头无人知晓，你叫她原名就行。”

被骂了但没办法还嘴的越鹿：“...”

顾青瑶乖巧点头，又问：“那我叫你什么呢？”

云寻想了想，说：“我有个正名，叫逐水，你便叫我云逐水吧。”

“不是，凭什么啊，”越鹿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服，“我之前想这样叫你，你怎么不答应，现在就这么好说话了？”

她伸出手臂，搭在顾青瑶肩膀上，大拇指朝云寻一指，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顾家主，你别听她胡说。她今天心情好，让你叫正名，改天又发疯，指不定会拿这个挑你的毛病。我跟你说，在仙界敢这么叫她的人也没几个，我数数啊，焉无算一个，沐虹算一个...”

“沐虹仙尊？”顾青瑶耳尖一动，问道。

“对啊。说起沐虹，噢，你们一族正好供奉她对吧。我跟你讲，沐虹仙尊的仙力可强大了，和某位新晋武神比起来分毫不差，啧，这天上地下，只要有活物的地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不仅如此，她还英勇无双，想当年邑文谷一战...”

她边说边比划，神情中满是崇敬和向往，好似战时场景鲜明浮现在眼前。

顾青瑶金色的双眸闪动，似有洸洸流水其间流淌。她长长的睫羽微垂下去，遮挡住眼中纷杂情绪。

她瞟了一眼云寻，视线在她侧脸上流连片刻，又移到她锁骨上的片片桃花痕。

她当然知道沐虹仙尊强大，是那种越鹿说起她的名字都会引以为傲，提起她的事迹都与有荣焉的强大。

要不然，云寻怎么会允许她的痕迹留在自己身上呢？

她们两人是什么关系？顾青瑶不想深思，也没有问。仙凡有别，没人会解答她，她知道了也没用。

顾青瑶抚了抚心口，想要抚顺心中那种无垠的失落感。半晌过后，她咽下喉间苦涩，抛下自顾自回忆往昔的越鹿，走到云寻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角。

“云逐水。”

“嗯。”

一行人并未在凤墟山耽搁太久，第二天清晨，凤昶带着一车天材地宝亲自送到云寻府上，再领着她们前往传送阵处。往日门庭若市的传送阵今日只给她们留出空闲，安排得十分妥帖。

“仙尊，再会了！”凤昶领着几个弟子，恭敬行礼。

云寻闻言，只是摆手。他们心里都清楚，千百年对于神仙只是弹指一挥之间，而现在的凤昶，一年两年都等不起，这次见面之后，此生多半没有再会了。但凤昶心中却并无哀凉，只有豪气，若真能让族中出一位真仙，他也算不枉此生，轮回也了无牵挂了。

看着云寻立在阵中，长身玉立，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两人第一次交手，那时他已经是凤族掌门，而云寻名不见经传，带着一只黑色怪鸟，一人一剑，天地茕茕。

她为了凤族仙羽而来，凤昶见她那么年轻，修为却深不可测，起了惜才之心，便立下赌约，两人一战。赢了，云寻带走仙羽，输了，她此生就要在凤族服苦役。

对云寻而言，这赌约很公平。经历了太多黑暗和背弃，她甚至觉得这样光明磊落的一战来之不易。

结果自然是云寻赢了，其实战到中途，凤昶已经心生退却，她境界虽不及他，但身上三相流转，体魄已经修炼到灵力难伤的地步。

那时她转剑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剑诀也融入了宝录的丝丝气魄，一剑有倒开天门之势，玄之又玄，此生都在为摸天门而踽踽独行的凤昶竟真从剑光中深受启发。

战败后，他叹然：“蛟龙得**，终非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