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傍晚,夕光微照,雪簌簌而落。
深宫一角,破败的宫殿里,宫女萤声抱着木盆出去洗衣服,嘱咐道:“公主,药热好了,不能再热第三遍,您要快点把药喝了啊。”
空荡荡的宫墙下,堆积着厚厚的白雪。
小公主穿着洗得发白的单薄袄子,蹲在地上作画。
她画的很认真,丝毫不被外界干扰,伸出的手被冻得通红。
她在用树枝画一只狐狸。
“都要开春了还天天下雪。”萤声一边捶打着衣裳一边抱怨,“天气这么冷,我们的炭火都用光了,老天真是欺负人。”
此时一道冷风刮过,不远处的高墙上,鬼魅般掠过了一道影子。
萤声吓得尖叫一声,坐在地上:“那、那是什么?”
梁阿稚被萤声吓到了,手上没把握好,树枝不小心偏移了一点,刚好划过狐狸的脸。
她抬头问道:“怎么了?”
萤声瘫坐在地上,颤抖地指着墙角一片轻飘飘的绒毛:“公主,刚刚好像有个人影飘过去了……”
梁阿稚站起,走过去想要查看。
萤声惊恐地拉住她:“公主别过去,可能……可能是……那种东西!”
她想起了最近宫中闹鬼的传闻。
——前段时间,湘贵妃夜里惊醒,见床帘如同鬼魅飞舞,一道不似人形的灰影从窗外慢慢逼近,湘贵妃吓得高声尖叫,之后整整做了五日的噩梦,皇帝请来道士作法,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只好请了五十年不曾出山的妖鬼师回宫驻守,才起到一点效果。
“没事,还没到晚上呢。”梁阿稚走到墙角边,发现地上躺着一片绒毛。
是白色的,很柔软。
她捡起来,轻轻抚摸着手上的绒毛。
“有点像狐狸的绒毛。”
萤声震惊地说:“公主,您在说什么,我们宫里哪有狐狸!”
“好吧。也许是我魔怔了。”
萤声真是不理解,公主为什么这么喜欢狐狸?别的公主都喜欢香粉胭脂,金珠发钗,她们公主却偏偏喜欢狐狸,
狐狸有什么好的,狡猾奸诈,惹人厌烦!宫里人最讨厌狐狸了!
萤声摇摇头,看见旁边搁置的药碗,劝说道:“公主,你药还没有喝呢,这药很贵的,不能浪费啊。”
梁阿稚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公主,她的生母身份低微,只是个宫女,想尽办法攀附皇帝才怀上了她,本盼着生下龙种,结果生出来发现是个女儿,悲愤痛苦之下去了。
只留下梁阿稚一个,独自在深宫夹缝中长大。
梁阿稚从小吃不饱穿不暖,饥一顿饱一顿,身体很差,一直要吃药维持,可恨那太医院还狗眼看人低,刻意冷落她们,送来的药也是最差的。
她们的物资本就紧缺,再加上最近整个皇宫都在严打妖和鬼,根本没人过问她们的生活。
但梁阿稚不在乎,萤声作为宫女就没说什么。
梁阿稚喝完药,看着宫墙边的树,想着日子,“明日,我就要十五岁了。”
萤声想起什么,走进宫殿里拿出一个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院子的桌子上。
“公主,这是绿豆酥饼,前两日奴婢刚托了关系弄到的,可金贵了,是好东西,公主的生辰才不会比旁人差的。”
这时候,外面跑进来一个宫女,凑近萤声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又是让她去帮忙做事情,可她还要照顾公主呢。
萤声为难地看了看梁阿稚,梁阿稚说:“你去帮她们的忙吧,不用管我。”
萤声点点头,走之前嘱咐:“公主,你身子弱不能饿着,记得吃饼啊。”
院子里很快只剩下梁阿稚一个人。
她坐在台阶上,想着刚才萤声说的事情。
宫里的人说妖怪作祟,可她觉得不是,要真是害人的妖怪,为什么宫里没人出事呢?
正想着,门口有脚步声靠近,梁明珂带着宫女气势汹汹的从院子外走进来。
噢,又来找茬的。
梁阿稚抬头看去。
梁明珂一眼就看见了她,冷冷地问:“我是你皇姐,你看见我居然不行礼?”
梁阿稚说:“皇姐好。”
梁明珂显然是来找麻烦的,目光扫过旁边桌上的盒子,道:“太监总管居然会把进贡的绿豆酥饼分给你,看来你宫里的丫鬟挺有手段的嘛!”
梁阿稚当没听见她的尖酸,说:“皇姐一起吃吧。”
梁明珂冷笑一声,“谁要和你一起吃!”
说完,她抬手掀翻了盒子。
绿豆酥饼登时飞出盒子,砸落在地上,变成了满地的残渣。
梁阿稚的目光在残渣上定了一下,没有反应。
梁明珂恶毒地看着她,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悲伤。她这个妹妹永远穿得浆洗过很多次的破旧衣裳,却比她们还要标志漂亮。明明是一个低贱的宫女生的女儿,却无时无刻处变不惊,不知道是因为真的不在乎还是因为愚蠢。
梁阿稚果真没有反应,梁明珂大失所望,忍不住讥讽道:“你配吃这种好东西吗?”
梁阿稚撑着下巴,打了个呵欠,耷拉下眼皮,没有看她。
“……果然是个傻子。”梁明珂一拳打在棉花上,本来是来发泄怒火,可梁阿稚完全不受力,她更加恼怒了,来找茬的心消失的无影无踪,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临走前,还一脚踢翻了萤声特地摆在院门旁的一株花。
夜幕降临了,冷风呼呼吹起,梁阿稚坐在台阶上,独自坐了很久。
直到,院子的墙头上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影子。
梁阿稚抬头,看见是一个貌美到妖异的男子,身姿颀长,白衣飞舞。
“看见我,不尖叫吗?”他支着一条腿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懒洋洋的微笑。
梁阿稚平静地问:“为什么要叫?”
男子讶异地挑了挑眉,说:“你不怕鬼?”
“鬼有人可怕吗?”
妖怪一愣,又恶劣地露出两颗尖锐的牙齿,似乎存心吓唬她,“那妖怪呢?你不怕我此刻饥肠辘辘在寻找食物?”
梁阿稚指了指地上的酥饼:“本来有食物招待你的,只不过你来晚一步了,酥饼都被人掀翻了。”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妖怪沉默,想起方才目睹的一切:“你任由别人欺负你,却不还手?”
“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
“我太瘦小,她人多,我打不过她,没必要做无所谓的挣扎,再说,气急攻心的是她,我依旧发我的呆,她发了一通脾气,我可没有损失。”梁阿稚懒洋洋的。
“你没有损失?她打翻了你的饼。”
“我本来就不喜欢吃饼。”
妖怪匪夷所思:“你简直是个怪胎。”
梁阿稚笑笑,竖起手指头摇了摇:“你不懂,在这宫里活着,就得做个怪胎。”
妖怪起了兴致:“我可以替你报仇,你要我怎样,杀了她?”
梁阿稚想了想,“你去把她分到的酥饼也掀翻了,再把她院子里最漂亮的一束花推倒。”
“……”
妖怪憋了口闷气:“就这?”他循循善诱,“你不想杀了她吗,这样她就再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了。”
很久都没有听见声音,妖怪朝她看去,看见梁阿稚在发呆。
“喂!”他不悦地叫。
梁阿稚回过神,笑笑说:“别了吧,她虽然很讨厌,可这宫里只有她记得找我,别人都忘记了宫里还有一个我活着,要是她死了,就真的没人会来这里了。”
她很孤独的。
妖怪沉默了一会儿,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没多久,梁阿稚听到寂静的宫里,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还伴随花瓶砸碎的声音。
很快墙头又出现了一道白影,妖怪回来了。
梁阿稚笑说:“这么快。”
妖怪盯着她,眼里泛着妖异的光。
梁阿稚笑抬起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她和方才的平静戒备不太一样,终于展露出了友好。
“我没有名字。”
梁阿稚打量着他,隐约觉得哪里熟悉,她从怀里拿出一片绒毛:“这是你的吗?”
妖怪看着她手里的绒毛,微微眯起眼睛:“你为什么收起这个?”
梁阿稚说:“我觉得它很像狐狸的绒毛。我喜欢狐狸,就把它留下来了。”
“为什么喜欢狐狸?你们皇宫里的人大多讨厌狐狸。”
梁阿稚放下了绒毛,望着远方。
“我听过一个故事,我们安朝很多守护神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守护神,是狐狸神,它虽然弱小,但是会努力护佑信奉它的人。”
妖怪冷笑起来,眼睛狭长泛红,牙齿尖锐如同弯钩:“你很聪明,我确实是狐狸,只可惜你猜错了,我可不是善良的守护神。”
它跳下墙头,一步步朝她走来,爪子变得锋利如刀,能够顷刻间夺人性命。
萤声刚好从外面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尖叫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梁阿稚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走近自己,平静得就像有人捧着一束花走了过来。
妖怪站在她面前,冷笑着说:“说吧,死前,你可以有一个最后的愿望。”
是个短篇,关于一个恶劣狐妖和深宫公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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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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