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幻术化成的赫连春已经不见了。
梁阿稚望向洞穴外泼天的晚霞,心中有些酸涩,却很快就释然了,微微弯唇笑起来。人不会永远活在幻境里,她本就不该抱着幻想。
白狐狸也消失了,可棕红狐狸和那群胆小的狐狸却回来了,守卫在她的身边。
棕红狐狸跳到她的身边,把一个发光的小东西吐到她手里。
梁阿稚愣了,看着掌心晶莹剔透的小虫子,不敢置信道:“这是将离虫吗?”
棕红狐狸点点脑袋,温顺地靠在她的身边,似乎很喜欢她身上的气息。
梁阿稚心绪复杂:“没想到竟是这样拿到的。”多少人都幻想将要经历怎样的苦寻和厮杀、抢夺才能找到将离虫,她却如此轻而易举就拿到了。
“走吧。”梁阿稚摸了摸棕红狐狸的脑袋,“我们该走了。”
比赛是时候该结束了。
出洞穴时已是傍晚,梁阿稚想在天黑前回到峡谷入口递交将离虫,结束比赛,便加快了步伐,像一道影子一般飞快穿梭过森林、溪流。
可在途中,她遇到了熟人。
斑驳的夕阳光影透过树梢,照出不远处百里蘅和百里雁的身影。
百里蘅微愣地看着她,百里雁瞪大眼睛指着她说:“她拿到了将离虫!”
梁阿稚审视地回视他们,没有说话,垂落在身边的手却握紧了弓箭。
这把弓箭是她打败一个国家的选手后捡来的,是她最后的防身符。
没想到,百里蘅看着梁阿稚,竟让开了道路。
百里雁难以置信地道:“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赢了吗?”
百里蘅笑了笑:“已经输了,无需再挣扎。但就算输了又如何?两个人抢一个姑娘的东西,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若境以多欺少。”
百里雁道:“杀了她,就不会有人知道!”
百里蘅却仿佛没听见百里雁的话,退到一旁。
百里雁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明白哥哥百里蘅说的有道理,可情感让她舍不得近在眼前的将离虫,只能不甘心地看着梁阿稚。
“多谢。”梁阿稚错过他们二人离去。
当她走到看不见百里蘅他们的时候,棕红狐狸才带着一群小跟班跃出。
此刻,眼前逐渐开阔,林木萧索,她距离峡谷的入口已经很近,马上就能出去了,可这时,梁阿稚突然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棕红狐狸躲了起来,梁阿稚也想立刻躲起来,却仍是慢了一步,步伐一顿,已经有人叫住了她。
“八公主?”
云真郡主说着,愕然地看着她,她的身边站着梁承穆,梁承穆也神情诧异,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梁阿稚眼尖,一眼看见云真郡主手上提着的是什么。
是那只白狐狸。
云真郡主一手拎着它,另一只手则握着刀,白狐狸的身上皮肉翻卷,血迹斑驳,脑袋软软地耷拉下来,似乎已经丧失了生气。
梁阿稚盯着它,脸色慢慢变得难看。
云真郡主看出了她的异常,奇怪道:“八公主,你想要它?这狐狸可是只祸害。”
梁阿稚冰冷的视线上移,移到了她的脸上。
云真郡想起什么:“八公主,方才看你准备出去?你已经拿到了将离虫?”
梁阿稚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
云真郡主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皱了皱眉道:“看起来这只狐狸对你意义非凡,那我们做个交易吧,我把它给你,你把将离虫给我们。我们同是安朝人,你把将离虫给了我们,安朝赢了,你也不算亏。”
梁阿稚只是问:“为什么猎它?”
云真郡主不理解道:“八公主,你忘了吗,狐狸是妖孽祸患,早在先帝时就已经将狐狸列为禁兽,看见必捕,更何况这只狐狸可能是狐王!”
“八公主,你若想要这只狐狸,把将离虫给我,我便把它给你。”
梁阿稚沉默着,望着那只血迹斑斑的白狐狸。
她知道这只狐狸是谁!
从她第一眼看见这只狐狸,觉得这只狐狸的尾巴似曾相识——赫连春曾经给她看过他的尾巴,和这只白狐狸一模一样,她便知道面前这只白狐狸极有可能是赫连春。
那现在呢?她要选什么?
赫连春,还是将离虫?
如果不交出将离虫,赫连春就可能会死。
她……真的那么想赢比赛吗?
梁承穆始终沉默地站在梁阿稚对面,没有说一句话。云真郡主看出了梁阿稚的迟疑和迷茫,伸出狐狸,朝她走近几步,“把将离虫给我吧!”
可回答她的却是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
云真郡主飞快避开,那羽箭堪堪擦着她的鬓角而过,割断了她的几根头发。
“让开。”梁阿稚已经恢复了冷漠,朝她再次举起了弓箭。
云真郡主满面震惊:“你不要这只狐狸了吗?”
梁阿稚平静地看着她,说道:“如果你再不让开,我保证,下一支箭就不会落空了。”
云真郡主明白她已经做出了选择,难以置信道:“你!”
梁承穆的眼中也透出了复杂。
就在此时,峡谷的上空传来了清脆的哨声,一声声地回荡在空荡的峡谷中,震耳欲聋。
比赛结束!
梁阿稚视线移动,看见四周的峡谷逐渐透明,化为虚影,云真郡主手中拎着的白狐狸也逐渐化为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
当四周的一切淡去,逐渐褪色变化成草原的景色,所有或是负伤、或是正在打斗的选手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他们目光迷惘地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草原,营地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比赛结束了!
各国的选手都停下了动作,目光急切地寻找获胜的那个人。
梁阿稚迎着草原毫无遮挡的大风,眯眸看向远岐的营帐,那里,赫连春长身而立,同样静静地看着她。
梁阿稚朝他跑过去,站在他面前,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疑惑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在比赛里?”
方才他显然已经在远岐的营地等待了很久。
赫连春盯着她,平淡地道:“自然是为了看你怎么输掉比赛。”
梁阿稚哼笑一声,“可我赢了!”
赫连春看着她举到他面前的将离虫,却居然没反驳,唇边勾出微微的笑。
“嗯。”
梁阿稚看着他的笑容,却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事情……脑中轰的一声,登时目光呆滞,脸颊爆红。
他既然都在看比赛,那他一定看见了洞穴里她和假赫连春的事情,还有……她偷偷和假赫连春说的话!
梁阿稚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赫连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挑了挑眉,“我没看到。”
“什么?”
“一些涉及私密的画面,场外人看不到。”
梁阿稚放心了,那就好。
赫连春唇边笑容未淡,问道:“但我看到了你和‘我’共处一室的画面,公主,你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你是和我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梁阿稚立刻反驳,“怎么可能!”
赫连春哦了声,倒是不再多说了。
判员出现在草原上,梁阿稚手中的将离虫逐渐飞起,回到判员的手上。
嘹亮的声音回荡在所有营地中:“本次比赛,远岐获胜。”
远岐的人都欢呼起来,其他营地的人则或是不甘,或是复杂,又或是满怀好奇想一睹究竟——一直并不气起眼的远岐是如何在这次比赛中脱颖而出。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跑到了梁阿稚的身边,恭敬道:“八公主,皇上有请。”
梁阿稚愣住了。
许久,她看向身边的赫连春。赫连春感觉到了她的迟疑,淡淡地道:“幸运的是,小王现在正好有空,如果公主想,小王可以陪你一起去。”
梁阿稚释然一笑:“那你当然要一起去。”
梁阿稚走在前面,知道赫连春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原本有些起伏不定的心,才安定下来,一步步步履坚定地走向安朝的营地。
安朝的营地有很多国家的人,把帐篷围的密不透风,其中,梁承穆和云真郡主已经休整好,换了衣裳出来了,梁明珂则呆呆地站在角落,似乎还没接受比赛的结果。
梁安帝坐在正中的位置,看着梁阿稚走到面前。
“小八。”梁安帝迟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觉得很陌生。
梁阿稚抬起头,看着梁安帝已经明显老去的疲惫面容,心中复杂,但只是跪下,平静地行了个礼:“见过皇上。”赫连春也弯腰俯身行了一礼。
梁安帝的目光苍老悲痛:“你已经不愿意叫父皇了吗?”
此话一出,周围不知道内情的他国人都面露震惊,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这远岐的选手怎会是安朝皇帝的女儿?
梁阿稚站起身,却只是垂眼看着面前的草地。
梁安帝低声说道:“父皇是一国天子,有不得已的原因。”
梁阿稚依旧无动于衷。
许久,梁安帝叹息了一声,勉力说道:“之前是父皇忙于国事,疏忽了你……以至于你如今连正经的公主封号都没有,如今,父皇想问你想取怎样的封号?父皇都答应你……”
安朝的人吃了一惊,梁明珂也瞪大了眼睛——公主自拟封号,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是极大的权利象征。只要梁阿稚同意,她就会成为安朝前无古人第一个自拟封号的公主,地位比她们还要高!
“父皇,这不合理!”梁明珂恼怒地上前一步。
皇帝却沉声斥责道:“明珂,退下。”
一旁的湘贵妃也无奈劝说:“明珂……”
梁明珂立刻明白了,她的反对并不能阻止这件事情,而且,没有人会和她一起反对!他们安朝必然要给梁阿稚一个交代,因为她赢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比赛,而且,她是安朝的人!在强硬的事实面前,她轻飘飘的一句反对显得无足轻重。
梁明珂不甘心,却只得低下头,慢慢退了回去。
梁阿稚愣了许久。
赫连春站在她的后侧方,她沉默许久,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回视她,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虽然没有说话,梁阿稚却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并不在乎她答不答应。也许,他不会反对,因为她就是安朝人,就算她不回安朝,他也不会让她拥有远岐的身份。
她望向远方,仿佛看见了什么,收回视线说:“宛白,宛若雪山之白,可以吗?”
刚收回目光的赫连春再次看向了她。
梁安帝愣了愣,大喜过望:“自然可以。”
湘贵妃意味深长地笑看着梁阿稚,“真是个好听的名字,皇上的女儿果然都文采出众。”
梁安帝衰老的面容浮现激动,深吸一口气道:“从今日起,宛白公主便是我安朝最荣耀的公主……咳咳……”
梁安帝剧烈地咳嗽起来,湘贵妃一惊,一边给梁安帝拍背,一边让人送上茶水。四周的人纷纷目光相觑,心思各异:安朝的皇帝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改朝换代……
如今最得圣心的就是大皇子梁承穆,他的生母湘贵妃更是备受宠爱。众人目光四处逡巡,看了看梁承穆和其他几个不起眼的皇子。
梁安帝喝茶水润喉,不说话了,湘贵妃便代为发言,她看着赫连春笑道:“听闻赫连王子文采武功都极为出众,多亏王子慧眼识珠,邀请我们宛白替贵国参加比赛。”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赫连春的功劳全部抹杀,不仅无视了他培养梁阿稚习马射箭的功劳,而且将他说成一个为了让远岐获胜才想尽心思从他们安朝挖人过去的小人。
这下,获胜的远岐变成了胜之不武。
不仅曲朔变了脸色,就连萤声都脸色难看起来,作为知道内情的人,觉得这话简直太荒谬!明明是赫连王子付出时间、付出精力,亲身教导公主,才把公主培养成一个精通骑术箭术的人!
梁阿稚脸色霜寒:“贵妃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湘贵妃笑,“宛白公主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赫连王子……你说本宫说的是不是?”
赫连春隔着一段距离盯着湘贵妃,没有回答。
曲朔只能代为上前:“贵妃娘娘,自然是宛白公主能力出众,我们远岐才能获胜。”
湘贵妃掩唇而笑,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赫连春微笑行礼,道:“皇上,小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回去了。”
说完,也不待他们回应,自行转身离开了。
梁阿稚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应代表着她对两国的态度,她留下,那就说明湘贵妃说的是真的,她仍是偏向于安朝,她若是离开,便是无形中打湘贵妃的脸了。
萤声和曲朔都站在她身后紧张地看着她。
梁阿稚不卑不亢,冷笑了下,同样朝着赫连春离去的方向去了。
湘贵妃的脸色一瞬间有些难看,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继续微笑地主持大局。
这边,梁阿稚追上赫连春。
“赫连春,你等等!”
赫连春虽然走的慢悠悠,却脚步不停,没有等她的意思。
梁阿稚直接小跑起来,冲到他面前拦住他,“站住!”
赫连春终于看向了她。
梁阿稚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
“我感觉你不高兴。”
“哦?那你感觉错了。”
赫连春懒洋洋地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梁阿稚走近他,看着他狭长美丽的眼睛,不理解地问道:“可我能感觉出来,你并不是因为湘贵妃的话生气,你的怒火有其他来处……赫连春,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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