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梁阿稚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迟疑地眨了下眼睛,确定这个破屋顶是自己的宫殿。
她回来了?
梁阿稚坐起来,试探地叫:“萤声。”
门被打开了,冷风灌进来,门外晴朗的天空说明已是日上三竿。可她分明记得,昨日跟着妖怪出宫的时候是傍晚。
她正思考着,萤声端着一碗苦涩的汤汁走了进来,“公主,该喝药了。”
一切都平常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没有被妖怪带走,没有站在雀楼上看风景,没有倒在妖怪的怀里……
是的,她记得她昏迷前,妖怪接住了她。
他的身体没有正常人的热度,冰冷坚硬,可她却莫名觉得很安心。
梁阿稚忍不住问:“萤声,你有看到我在地上写的字吗?”
她被妖怪带走前,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萤声点头说道:“看到了呀!公主说出去逛逛,但没多久就回来了。”
没多久就回来了?梁阿稚沉默地看着萤声,萤声被看出了鸡皮疙瘩:“公主……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没什么。”
梁阿稚故作轻松地说,心中却思索,应该是妖怪搅乱了萤声的记忆。她一面想着,一面问道:“有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萤声说:“远岐的使臣来我们安朝拜访,皇上龙心大悦,命人举办宴会,公主您也可以去!”
*
萤声说的远岐,是安朝边疆一个不太起眼的国家,原本和安朝的关系一般,但因为非常神秘,皇上很忌惮,如今远岐派使臣来送礼,是结交的意思,皇上怎么可能不欢喜?
这次宴会肯定很受重视。
但这一切和梁阿稚没什么关系,她想,父皇让她出席,恐怕只是随口一提。
现实果然是这样。
梁阿稚一直很安静,直到她进入宴会,被安排在一个特别角落的位置,压根看不见大厅中间的场景,她也依旧安静,没有丝毫怨言的坐下,因为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待遇。
反倒是萤声心中难受:“皇上也太厚此薄彼了,其他公主都位列在前,只有您……”
梁阿稚低着头,专心的吃盘子里的糕点。
宫廷乐奏响,宴会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皇帝出场,太监宣布宴会开始,群臣恭贺,使臣入席……
一阵惊呼声,忽然打断响起。
梁阿稚完全不关心,萤声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天呐,原来远岐来的不是使臣,竟然是位王子!”
梁阿稚似乎没听见,有点噎,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萤声着急说:“公主,您怎么只顾着吃呀。”
“吃饱了,身体才会好。”
“……”
梁阿稚吃了两块糕点,感觉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才稍稍吐出一口气,可这时,八岁的小皇子梁耘忽然指着她说:“七皇姐,你怎么吃这么多。”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稚嫩的声音石破天惊。
而且这声音响起时,正是大家恭维间隙安静的一瞬间。
于是,小皇子的声音回荡出去,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更不巧的是,安朝的风俗是以斯文瘦弱为美,别说女子吃的一个赛一个少,就连男子都吃的少,要攀比身段潇洒美丽。
宴会上大家桌上的食物,大多都是没动过的。
因此,梁阿稚这个行为,尤为异类。
顷刻间,宾客都目光怪异地看着梁阿稚。
梁阿稚一瞬间成为了众望所归。
她看见很多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奇妙,最前面,梁明珂不屑的看着她,似乎在说她不入流,不配进入这里。
皇帝脸色也变得难看,正想对下首的几位远岐使臣道歉时,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解开了这尴尬的局面。
“原来安朝也有这样洒脱的公主啊。”
这声音低沉优雅,如羽毛般痒痒的抚过心间,在场的许多人都感觉心灵被净化了。
梁明珂眼中羞涩,看着那个说话的远岐使臣——实际上是远岐的其中一位王子。
梁阿稚忽然觉得这说话的声音十分熟悉。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和不远处一个人撞上,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面上仍是没反应,可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妖怪。
竟然是他!
有人拈酸吃醋地说:“呵,公主也看呆了呢!看来远岐的王子魅力不小啊。”话音落下,不少人揶揄起哄。
梁明珂听见了,脸上的爱慕顿时飞得无影无踪,冷冷地看向她。
梁阿稚微微皱眉,但不是因为梁明珂的不屑,而是因为妖怪。妖怪怎么会变成了异国的王子?
听说远岐的王子是土生土长的贵族,怎么会是妖怪呢?还是狐妖,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正出着神,梁阿稚忽然发现大殿里的人都还沉默着,空气漂浮着莫名的尴尬。
她明白是因为自己,只好站起来,道了歉,转身走出大殿。
萤声想跟出去,却被梁明珂派人拦住,梁明珂的宫女冷冷道:“亏你们主子还是公主,给皇上蒙羞,给我们国家蒙羞!你还敢跟出去?我们公主让你站在这!”
萤声敢怒不敢言,含着眼泪低下头。
宴会的人都是聪明人,默契的当作没有刚才那个插曲,继续谈笑风生,举杯畅饮。
梁阿稚走出大殿,看见外面层层守卫,但比平时冷清很多,大部分侍卫应该都去宴会大殿那边站岗了。
夜空星子高悬,美丽而宁和。
她一个人走到池塘的假山边坐下。
思绪飘飘浮浮,她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
忽然,她感觉到不对:“谁?”
背后的阴影里,一个人步履从容的走了出来。
月色影影绰绰,照亮他的脸。
梁阿稚认出了他,嘲讽一笑:“远岐的王子?你是来送惊喜的吗?”
妖怪也露出一个笑,少了几分妖气,比妖怪的他更为清朗:“不拘小节的公主,应该很随和乐观才对,怎么坐在这里对月伤怀?”
“我没有伤怀。”
“看起来可不像。”
“真的没有。”
“……噢,那你真潇洒。”
梁阿稚沉默。
妖怪眯眸盯着她,忽然嗤笑一声:“同样的,你也真虚伪。”
梁阿稚不理解地皱了皱眉,抬头看他。
妖怪的眼睛里泛着幽暗的光,道:“你表面上说着为了你的婢女活着,假装在乎她,其实却根本不在乎。”
“什么意思?”
“你以为,不争就是最好的吗?”妖怪朝她走近一步,“方才你让你的父亲——你们安朝的皇帝丢脸,可你却能够安然无恙的走出大殿赏月,是因为你的身份做了你最后的挡箭牌,即使你不被重视,可你至少是皇帝的女儿……而你的可怜婢女,正被其他公主欺负呢。”他说着,笑得冷意幽深。
梁阿稚倏然起身,迈步往回走。
“怎么,你意味现在回去就能救你的婢女了吗?”妖怪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看好戏似的讥讽,“看来你不仅只有洒脱一个优点,还有一个天真愚蠢。”
“……”梁阿稚的脚步猛地停住。
她的脸上泛着恼怒的愠色,终于说出这么久以来最锋利的一句话。
“那你说这么多,是在故意耍我吗?”
“小王不敢,”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把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撩到耳后,低声说,“小王只是想看一场好戏——如果公主真的这么真诚的为了一个侍女活下去,那是不是也敢为了她的侍女去参加赛马会呢?”
身后,忽然有脚步声靠近,是一队巡逻的侍卫发现了他们。
侍卫长走进一看,愕然不已:“赫连王子……七公主?”
赫连春笑意不变,若无其事的从梁阿稚身边走过,走向他们,“别惊讶!小王正邀请洒脱的七公主参加赛马会呢,我这就随你们回去。”
侍卫们护送着赫连春回去,临走前,侍卫长迟疑地看了梁阿稚一眼,但什么都没说,跟着赫连春走了。
梁阿稚孤身一人站在树影里,许久,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攥紧了手。
侍卫的无视、梁明珂的刻意欺凌、还有赫连春提醒她的——她之所以能平静度日,都是因为萤声在替她受着苦。
梁阿稚眼底终于浮现出了痛苦。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一无所有!
她就算想要争一争,可生来父亲的刻意冷落、墙倒众人推的冷遇、破败的身体……她有什么资本?
*
经历了宴会上的事情和赫连春的一番话,梁阿稚终于发现了一些她曾经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两日后,天气转暖,梁阿稚坐在檐下,看见萤声唉声叹气地从外面回来。
往常她很少过问萤声的事情,因为一切事情都是萤声处理,她很放心,从不过问,现在,她才发现她是把担子都给萤声一个人承担了。
“怎么了?”她问道。
萤声拿出一个轻得可怜的钱袋,委屈地红了眼睛说:“公主,我们的月例……”
梁阿稚问:“是因为我,对吗?”
萤声怕她担心似的用力否认:“才不是呢,公主又没做什么错事,都是那些见风使舵的狗奴才使坏,私吞了公主的月例银子!”
梁阿稚苦涩地笑笑,可如果她有地位,那些奴才敢私吞吗?
原本以为只要不争不抢就好了,可现实往往是,若你当真不争,就会有人来欺负你。
梁阿稚低头,看着手心的一张纸条。
上面写:“若想参加赛马会,派人找我。”
是妖怪上次走之前暗中给她的。
不……不是妖怪了,是远岐的王子赫连春!
她若想翻盘,也许只有这个机会。
梁阿稚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萤声,你去替我做件事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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