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悠仁。”

在伏黑惠架着同样年少的钉崎野蔷薇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五条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你怎么说？”

“说——什么？”

虎杖悠仁愣住了，他下意识的想要扒开老师的手，去检查友人的伤势。却被五条老师轻轻松松的按在了原地，之前二十根手指加身，诅咒之王亲自上阵的时候都打不过老师的虎杖悠仁现在自然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力。

曾经的西川之虎变成了所谓的‘从者’之后只觉得自己很有被加强，面对五条老师按在他肩上，看似轻飘飘的手掌。运动系直球人的选择当然是疯狂加力，真男人当然应当正面肛。只是敌我差距有点儿大，虎杖悠仁差点儿没把自己埋进土里去，也没能成功往前挪出半米。

“放开我啊！老师！”他大声道：“惠和野蔷薇都受伤了！”

“嗯，我看到了。”

“所以我——”

“——所以，悠仁。”

他的老师打断了他的话，在虎杖悠仁的困惑里，五条悟按住他的肩膀，强迫虎杖悠仁的视线回到他身上。来自未来的最强垂下眼，他看着自己的学生，那双永远都不会再变为深红的眼眸里倒影出他的轮廓。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这个问题，悠仁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什么……问题？”

虎杖悠仁听到了他自己的心跳声，少年人兽性一般的直觉告诉他不妙很不秒非常不妙，从五条悟身上蔓延出的杀气就仿佛能够实质化一样一层一层的缠绕在他身上，让他的手脚都沉重的抬不起来……

“五条老师，你还好吗？”

“这要根据你的回答来决定哦。”

他的老师这么说道，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仿佛完全略过了他的发言。此世最强的五条悟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宣布。

“那么，悠仁，请回答我，你是要去救里面的人吗？”

“是！”

一秒即答，五条悟笑了起来。他漫声问道。

“无论里面的人值不值得你拯救？”

“当然！”

依然是一秒即答，五条悟看着他的学生，看着那双仿佛太阳一样温暖的眼眸，他笑着，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即使被困在里面的人，是吞下了第二根手指的‘虎杖悠仁’，你也要救他吗？”

“？！”

虎杖悠仁的瞳孔收缩，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那种被人强制打破了世界观的反胃感在作呕，而在那之外，他先一步的，理解了他的老师在说什么。

不，应该说，这一刻。虎杖悠仁回过头，五条悟的手从他肩上配合的挪开，他望向身后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和五条老师的，还带着稚气的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然后缓缓上移到了少年院荒芜的建筑本体，和覆盖了这片区域的帐。

一切都那么熟悉，他知道他曾经在这栋建筑里被斩断了手与刀，最后被身体里那个恶劣的诅咒之王掏出心脏。他知道在这之后他会怀着想要变强的心情被五条老师丢在总是昏暗的房间里看多的可以堆成小山的电影，他知道他会在交流活动里认识新的好友，他知道——

他知道在吞下了第二根手指之后，是第三根，第四根——然后在涉谷事件里，会有世界上最深重的恶用他的身体，切断不安的人群。

虎杖悠仁听到了自己轰鸣的心跳声。他也听得到钉崎野蔷薇的质问。

“你不是虎杖，他还在里面——你是谁？！”

‘我……是谁？’

有声音回答他，不是两面宿傩的恶意与厌倦，而是更高的，更深远的，超脱了性别的声线。

‘虎杖悠仁，以Servant的身份现世。’

’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不对，我已经死了的，我已经被五条老师杀死了啊！我还记得、我还记得——‘

那一瞬间，那些被他刻意忽视了的片段，一次又一次死亡的经历。一切的一切在瞬间填满了他的大脑。在大脑从无边的痛苦里面挣脱之前，有生理性的液体先一步溢出了他的眼眶，然后又被谁温柔的抹去。

‘没错，你已经死了。’那个声音说道：‘现在的你，是因为愿望而被召唤的英灵。’

‘英灵——？’

在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词汇的那一刻，本该随着召唤一起被灌注给他的知识姗姗来迟。在一片混乱里，虎杖悠仁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头，他的眼眶被生理性的眼泪填满，完全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了黑白的光影。

“什么啊。”

在漫长的死寂之后，有仿佛哭泣，又像是叹息的声音，从站在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面前的，那个陌生又苍白的虎杖悠仁口中吐出。

他说——

“……‘虎杖悠仁’这种东西，也能成为英雄吗？”

什么是英灵？

英灵，即是英雄之灵魂。不是所谓的小仁小义，也并非普通的上善之举。只有其英雄伟迹被众人传颂，甚至千年不衰，才能从【英雄】转化为【英灵】。

多么可笑啊，在吞下那根手指之前只是个普通人的虎杖悠仁，在犯过了罪，杀过了人，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之后。在终于等到的死亡之后不仅得到了‘再来一次’的大礼包，还阴差阳错的知道了自己还有个流芳百世的英雄身份。

比任何人都正直的娜娜明没有，对抗着天与咒缚的残缺死去的机械丸没有，成长成可靠的大人的伏黑惠没有，永远耀眼的钉崎野蔷薇没有……他认识的那些人，那些真的值得敬佩的人都没有成就英灵，而咒术师先天隐与黑暗的工作也让更多的先辈们在静默死去之外，也与被传颂无缘。

我是想要被簇拥的死亡，我是渴求正确的死亡。

虎杖悠仁咬住嘴唇，他想要咆哮，他想要对把这些知识打包丢给他之后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的阿赖耶咆哮。

——但是我不认可这个结果！

明明有那么多的……只有我……唯独只有我——不配成为英雄！

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和一直都在六眼的高强度压迫下的五条悟不同，虎杖悠仁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瞬间被灌输了这么多信息的负面反应他全都有，他觉得反胃，觉得想吐，觉得晕眩，觉得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

明明已经难受的恨不得赶快被打晕过去，虎杖悠仁还是用尽全力支撑着身体，他缓缓的撑住膝盖，然后直起腰，最后，终于站直了的少年尝试迈开第一步，跟着是第二步——他在奔跑。

他在向着少年院的内部奔跑，向着他不会忘记的，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奔跑。

有关于圣杯战争的，有关于英灵与世界的，有关于阿赖耶与盖亚的，有关于雁夜跟他讲过的魔术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在虎杖悠仁面前打开，里面几乎堆满了一个人所能渴求的一切，并着一个万能的许愿机器。

——只要你愿意去战斗，只要你愿意去厮杀，只要你能赢到最后。

虎杖悠仁没有非常偏爱的食物，也没有死后还一定要达成的愿望，他深知过去不可改变，也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他在残酷的现实和失去之前，比起依靠谁先一步学会了成为别人的依靠；在明白自己的善意和笑脸能带来多少热量之前先一步被世界冷待。

虎杖悠仁曾经最大的愿望是带着两面宿傩一起死，他做到了。他在死后的车站上跟一起等着重生列车的朋友们讨论重生之后要去做什么的时候，他也想过了。

虎杖悠仁死掉了，虎杖悠仁活过来了，本来也有他的重生泡汤了，但是他还是回到了曾经的时间。

——只不过在这个时间里，还有另外一个虎杖悠仁，一个刚刚踏上咒术师道路的虎杖悠仁，一个还没有走到会告诉自己‘快点去死’的虎杖悠仁。

“下定决心了？”

远远的，背后传来的还是那个声音，是老师的声音，老师问他。

“决心去拯救‘你’了吗？悠仁。”

虎杖悠仁没有回头，能跑出五十米三秒成绩的少年人在变成了英灵之后还被加上了DEBUFF，现在反而状态没有那么好，在甩上大门，把那些莫名的目光隔绝之前，虎杖悠仁没头没尾的说道。

“——我不是很明白我为什么会成为英灵。”

他说。

“但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我有我需要去做的事情。”

——去完成一个咒术师应该完成的责任，救出无辜的人。无论这个人有着怎么样的罪过，再或者什么样子的未来。

虎杖悠仁从踏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就清楚的明白了。世界上大概有很多种死亡，也有很多种应该去死的人，甚至有太多的死刑执行方式，他甚至也体会过那么一两种。

“所以，现在的悠仁有明白，你也是值得获救的这件事了吗？”

“完全不明白。我对这种哲学问题非常苦手，所以还是请放到之后再说吧，老师。”

虎杖悠仁回答。

“比起那些，这么久以来，我只想清楚了一件事——“

在那双眼睛投来的欣悦的目光里，虎杖悠仁说道。

“无论如何，被咒灵杀死这样的结局，绝对不是正确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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