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暄回到院子时,莫惊鸿正站在她房间门口前,抬头看着月亮。廊上灯笼中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得她的影子若隐若现,在夜中显得格外孤寂。
“惊鸿!”陆暄远远喊她。
莫惊鸿闻声看向陆暄,眸中意味不明。
陆暄未看清她的神色,只见她穿的单薄,不知她在此等了多久,夜里寒凉,她急急跑过去开了门,拉着她进屋。
屋内没有热茶,陆暄握了握她发凉的手,转身找了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
莫惊鸿静坐在凳子上,看着陆暄忙活的身影,一语不发。
“惊鸿,你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陆暄嘴角微扬,语调轻快,许是吃了糖葫芦的缘故。她坐下后,见莫惊鸿过分安静,心弦一紧,嘴角弧度下落,试探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莫惊鸿从袖笼中掏出一封信,展开放到桌面上。
“这是…”陆暄拧眉看着信上内容,面露难色。
这是在丰乐楼时莫惊鸿给她的,是要交给阿弥依也就是面前的莫惊鸿的,上面是赤那乌国的文字,她看不懂。
“你还记得与我的约定罢。”莫惊鸿黯然道。
她所指的约定是一同对付镜王,陆暄母亲之死与镜王有关,如今苏映华已然无恙,可德王的境况仍是不容乐观,她怕陆暄忘记了此事。
“嗯,记得。”陆暄点头,而后抬头看着莫惊鸿,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她为何要给自己看这封信。
“你可曾想过,谢家之事是谁的手笔…”
她迎上陆暄的目光,声音带着些蛊惑,就像是设好了圈套等着猎物跳进来的猎人。
莫惊鸿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你是说…”陆暄艰难开口,垂眸盯着信纸,将信将疑,信上是写了这些吗?
据她当年记忆及后来丰京街头巷尾所传,平元十五年六月,御史大夫周鹤年参广义侯谢轩勾结西夷意图谋反,景隆帝震怒,谢轩因此被押入刑部大牢,不久谢家满门遭难。
谢轩通敌叛国之罪,陆暄是不信的,其因有二:
一是太快了,从御史大夫递折子,未待查明真相,谢轩就暴毙狱中,一直到谢家满门被灭,前后不到半个月,这背后若无人推波助澜,事态不会发展得这般快。
二是谢家以武将起家,一直到谢轩的父亲才走了文臣的路子。虽是如此,忠君报国仍是刻在谢家人骨血之中的信仰,陆暄不信广义侯会做出这等不忠之事。
思量片刻,陆暄将手扣在纸上,食指在纸上指了指:“这是信上所写吗?”未待莫惊鸿回答,她倾身逼近莫惊鸿,严肃而恳切:“惊鸿,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莫惊鸿第一次看到那封信的脸色就极其异常,最近她更是郁郁寡欢,定还有些事是陆暄不知道的。
陆暄早已将她当成朋友,她希望莫惊鸿能如实相告,多一个人想法子,总比埋在心里强。
莫惊鸿没有正面回答陆暄,她侧头看向窗外:“陆暄,镜王一定得除,我只是想救魏煊…”
魏煊至死都还在想着救他的皇兄,殊不知圣上对他无半点手足之情,他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陆暄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莫惊鸿回握,力道有些大,陆暄手指指节被压得互相摩擦,便听她激动道:“陆暄,你若真想帮我,便帮我多多看顾令斯几分罢。”
“你想做什么?”陆暄见她几近失控,不由得蹙眉,心中隐隐不安。
莫惊鸿凑近陆暄耳边,低声说了她的计划。
听完莫惊鸿的想法,陆暄猛地拍桌站起身,坚决道:“不行!这法子不行!”
“为何!”
“这同让你去送死有何异!”
“我不怕!”
“可我不愿看到你…”陆暄哽咽顿住:“惊鸿,我们再想其他法子。”
“不会有了,除非让那龙椅上的…”
“惊鸿!”陆暄喝止她接下来的话,纵是在苏府,也怕隔墙有耳。
“陆暄,如果今日你是我,那人换成谢元祈,你难道不会与我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我…”陆暄哑口无言,她再无法反驳莫惊鸿所说,甚至连她未说出口的话语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她拉住莫惊鸿,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也想不到更好的劝慰的话语,只能柔声哄道:“圣上七月才会患病,如今七月未至,我们尚有时日。”
不料莫惊鸿听到后愈发决然:“来不及了,你若不帮我,我便自己想法子。”
她甩开陆暄的手朝门口走去。
“等等!”陆暄拦在门前,挡住她的去路,妥协道:“我可以帮你,但是要做个周全的计划,断不能让你去冒险。”
半晌,莫惊鸿点头:“好。”低头时眼圈泛红没让陆暄看见,此事若能顺利了结,她便能离开了。
莫惊鸿离开后,陆暄沉坐许久,莫惊鸿的“来不及了”指的是什么,她是否有何难处不便言明?通敌叛国的并非谢轩,而是镜王,他是否留有把柄?
当年谢轩官任兵部尚书,负责军事调度,当时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才招来灭门之祸?若真是如此,此时的他知道多少?
陆暄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吹熄了烛火,推开窗户,抬头望着月亮。十六的月亮接近满月,可还是依稀可见小缺口,世间事总不能事事圆满。
倏尔薄云蔽月,星辰黯淡,满是寂寥,陆暄突然很想谢元祈,若是他现在就在此处该有多好。
半晌,陆暄垂头低笑,笑自己痴痴地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一道清越的笛声响起。
陆暄怪道:“这个时辰是谁在…”
细听曲调悠长,似在诉说绵绵情意,陆暄登时心跳如擂,有个想法在心中愈演愈烈,未多加思索,她急急转身往院外跑去。
从苏府侧门而出,陆暄并未看到人影,她循着笛声寻找,而后缓缓抬头。
树上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借着微弱的月光,陆暄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陆暄心想第一次见他穿暗色的衣裳,倒也意外适合他。
谢元祈正倚靠在树干上,对月独奏,衣袂翩飞,见到陆暄,他略一勾唇,手上动作不停,曲调越发缠绵。
陆暄入定般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清朗的面容,连他的影子都分外俊秀。
一曲毕,谢元祈跳下来,沐着月光朝陆暄走来。
“你怎来了。”
方才所想之人,如今就在眼前,陆暄喜不自胜。
“今夜观月,总有身影,挥之不去,一日不见,思之如狂,挂念着阿煦,我便来了。”
他话说得一本正经,嘴角噙笑,静待陆暄的反应。
“轻佻。”陆暄睨了他一眼。
他俯身凑近陆暄的脸,鼻尖就要与陆暄鼻尖相触:“阿煦如何知道是我?”
陆暄羞赧侧过脸,看着他手中的笛子不语。
“看来是阿煦与我心意相通,只闻笛音,便知是我。”
谢元祈瞥见陆暄耳垂染上的粉,伸手将她鬓边碎发挽到耳后,擦过耳垂,旋即抚上她的脸。
陆暄痒得微挪过脸,换了话头:“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她虽琴棋书画皆不精,但名曲总归是听过的,谢元祈方才吹的曲调她从未听过。
谢元祈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意味深长道:“到时阿煦自会知道。”
到时是什么时候?陆暄鼻间轻轻哼了一声,语气含怒,眉眼间却毫无愠色:“这般遮掩,定是在寻欢作乐之地学来的。”
他将陆暄揽入怀中,柔声道:“阿煦冤枉我了,这曲子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知道,我只吹与阿煦听。”
陆暄的脸靠在他胸膛上,手环紧他的后腰:“嗯。”
旋即谢元祈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阿煦,等事情都了结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陆暄想起莫惊鸿所说,心蓦地一沉,几息后才道:“好。”
“怎么了?”谢元祈松开手,不安地看着她。
“祈哥哥,当年你父亲之事,你记得多少?”
此话一下子勾起了谢元祈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他沉默许久,继而淡声道:“我信父亲是清白的。”
“我也信侯爷,方才惊鸿同我说…”陆暄将莫惊鸿所说尽数告知于他。
听到最后,谢元祈神色晦暗不明,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低头若有所思。
陆暄牵起他的手,双手握住,语气带着安抚:“惊鸿欲行险招,可我不愿让她去冒险,缓兵之计撑不了多久。镜王所图甚大,雁过留声,侯爷或许早有察觉,如若祈哥哥你能劝他提早提防,或是拿到他手上的线索…”
她点到即止,十几年前广义侯或是早就发现镜王所图,只是中间不知道哪步出了差错才致使谢家遭祸,此事该当是慎之又慎。
谢元祈正色道:“阿煦,我明白了,后几日若有结果我会告知你,夜间寒凉,你快些回去罢。”
他扶住陆暄的身子,将她转过身。
“好。”虽不知他打算如何做,但她信他能妥当处置。
陆暄走到门口顿住回头望,他还站在原地,冲陆暄摆手,她也学着他的模样朝他摆手,转身跨过门槛。
关门时他还站在那里,随着门缝渐小,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陆暄眼前。
陆暄回了屋,思索明日如何应付莫惊鸿,思来想去,只能同她说找不到路子,仍需要些时日。
陆暄长叹一口气,不知她是否会信,若不信,该如何拦住她。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半夜才能入睡,梦中总睡得不安稳,以至于第二日起来时有些恍惚,听到意外发生时仍以为自己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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