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午后黏腻的空气。祁焱把最后一箱画具从出租车上搬下来时,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人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属于Alpha的、带着兰花般清冷幽微气息的信息素,正因他的烦躁而不受控制地向外逸散,像一株被惊扰的峭壁幽兰,发出了无声而孤傲的警告。
他烦躁地抓了抓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抬头打量着眼前的这栋别墅。
纯白色的外墙,巨大的落地窗,门前还有一个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开着祁焱叫不出名字的娇艳花朵。这里的一切都精致、昂贵,且冰冷得像一座博物馆,与祁焱过去十七年所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老旧居民楼格格不入。
“焱焱,快进来,别在外面傻站着。”一个温柔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祁焱的母亲,苏婉渟,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脸上带着些许局促又期盼的微笑。她快步走过来,想帮祁焱拿箱子,却被祁焱侧身躲开。
“我自己来。”祁焱的声音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烦躁。
苏婉渟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好,好,你自己来。家里已经收拾好了,你的房间在二楼,采光最好。”
祁焱没应声,拖着沉重的箱子“哐当哐当”地走进玄关。昂贵的檀木香味混合着某种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这味道让他想起医院,无菌、压抑,剥夺一切生机。
更让他不爽的是,空气中还漂浮着另一种Alpha信息素的残味。那味道很特别,不是寻常Alpha那种充满攻击性的木质或皮革调,而是一种……风信子的味道。它清冽、馥郁,带着一种奇异的矛盾感,既有春天的清新,又暗含着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心悸的悲伤。它不像夜来香那般诡谲,却更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心里,勾起最深的嫉妒与不甘。
祁焱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讨厌这个味道,就像讨厌那个味道的主人一样。陆延豫的信息素,总是让他觉得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对方看穿、玩弄于股掌之间。
“来,焱焱,我给你介绍一下。”苏婉渟引着他走向客厅。
客厅里,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儒雅,眼神温和,带着成功人士特有的从容。见到祁焱,他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这就是焱焱吧?你好,我是陆正宏。”他伸出手,姿态放得很低。
祁焱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去握,属于Alpha的骄傲让他不屑于这种虚伪的社交。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混的音节:“嗯。”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苏婉连忙打圆场:“这孩子,从小就这脾气,不爱说话。陆哥你别介意。”
陆正宏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收回手,“没关系,年轻人嘛,有个性是好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生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对了,我儿子延豫应该快回来了,他跟你同校,同级,你们以后可以做个伴。”
“同校?同级?”
祁焱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他母亲从未跟他提过这一茬。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陆正宏:“他叫什么?”
“陆延豫。”陆正宏温和地重复了一遍,“你们认识?”
“陆……延……豫……”
祁焱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一瞬间,他脑海里所有的画面都炸开了。
是篮球场上,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身影。明明都是Alpha,对方却仿佛能洞察他所有的动作意图,每一次突破都被精准拦截,每一次投篮都被无情盖帽。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和速度,在陆延豫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更可气的是,每次对位,他都能感受到陆延豫那股风信子般的信息素,在激烈的对抗中悄然弥漫,像一首悲伤的序曲,将他所有的斗志都渲染成徒劳的悲愤。
是年级大榜上,那个永远压在他头顶的名字。无论他熬多少个通宵,把画笔换成铅笔,在题海里挣扎多久,陆延豫的名字始终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稳稳地占据着第一的位置。而他,永远只能屈居第二,像个可笑的陪跑者。
是校园里,那些女生们窃窃私语时的中心话题。“你看,陆延豫又拿了全国奥赛金牌。”“他好帅啊,打球的时候那么认真,平时又那么高冷。”“听说他的信息素是风信子,又忧郁又高贵,是个顶级Alpha呢。”
陆延豫。
这个名字,就是祁焱整个高中生涯的噩梦。是他所有不甘、愤怒和挫败感的集合体。是他最想战胜,却始终无法战胜的宿敌。是另一个比他更强大、更受瞩目的Alpha。
而现在,他的母亲,要他管这个宿敌叫“哥哥”?要他在另一个Alpha的、充满了风信子味道的领地里生活?
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我不住这了!”祁焱的反应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激烈。他猛地转身,就要去拖自己的箱子,动作大得差点撞翻了旁边的花瓶。他身上那股属于兰花的、清冷孤傲的信息素瞬间在客厅里炸开,带着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焱焱,你干什么!”苏婉渟惊慌地拉住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气死你?”祁焱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和绝望,“妈,你有没有想过我?你决定嫁人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现在还要我跟我的仇人住在一起,你觉得很好玩吗?”
“他不是你的仇人!”苏婉渟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延豫那孩子很优秀的,你们可以好好相处……”
“优秀?”祁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甩开母亲的手,眼睛因为愤怒而烧得通红,“他优秀在哪里?是在球场上把我当猴耍,还是在成绩单上把我踩在脚下?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新生活,你的新丈夫!你有没有想过我在这个家里算什么?一个多余的、碍眼的垃圾!”
“祁焱!”陆正宏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属于成年Alpha的沉稳气场压了下来,“你怎么能这么跟你母亲说话!”
祁焱赤红着眼睛瞪向他,毫不示弱地挺直了脊背,自己的兰花信息素再次升腾,与对方的气场针锋相对:“你闭嘴!这里不关你的事!”
两个Alpha的气场在客厅里无声地碰撞,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灼热。苏婉被这股压力压得脸色发白,眼泪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玄关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被打开了。
一个清冷的少年声音打破了死寂。
“我回来了。”
伴随着这个声音,那股风信子的、清冽而馥郁的Alpha信息素,如潮水般涌入客厅。它没有丝毫的烟火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渗透力,轻而易举地就包裹、侵入了祁焱那股孤傲的兰花气息。它不像藤蔓那样缠绕,更像一场悲伤的雨,将兰花的清高与孤傲打湿,让它垂下高傲的头颅。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机械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来人正是陆延豫。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颀长,肩宽腰瘦,完美的Alpha倒三角身材。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洒进来,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那张本就出众的脸庞显得愈**廓分明。他手里提着一个篮球,额角还带着薄汗,显然是刚从球场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先是落在自己父亲沉郁的脸上,然后是苏婉渟泛红的眼角,最后,定格在了祁焱身上。
那一瞬间,陆延豫的眼神里闪过些许极淡的讶异,但很快就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所取代。他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切,又或者,任何场面都无法让他动容。
“延豫,你回来了。”陆正宏收敛了情绪,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苏婉阿姨,这是……祁焱。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兄弟了。”
兄弟。
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祁焱的心上。
他看到陆延豫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像是在打量一件新搬进来的、有些吵闹的家具,甚至……是一个闯入他领地的、不自量力的同类。
然后,陆延豫微微颔首,对着苏婉渟礼貌地喊了一声:“苏阿姨好。”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祁焱,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你好。”
那声音清越、冷淡,没有丝毫情绪,就像他们在走廊上偶遇时,陆延豫偶尔会施舍给他的那个敷衍的招呼。
可现在,在这种情境下,这两个字无异于火上浇油。
祁焱最讨厌的就是陆延豫这副样子!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云淡风轻,永远用这种“你不过如此”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所有的愤怒、挣扎,都只是小孩子无理取闹的闹剧。
“谁要跟你当兄弟!”祁焱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朝着陆延豫低吼,他身上那股被压下去的兰花信息素再次反扑,试图冲破风信子的雨幕,“陆延豫,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然后搬进你家,给你当个出气筒?”
陆延豫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把篮球放在门边的柜子上,动作不紧不慢,仿佛祁焱的咆哮只是夏日的蝉鸣,烦人,却无足轻重。
“我不知道。”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父亲的事,他也是昨天才告诉我。”
“你撒谎!”祁焱根本不信,“你们这种人,最会演戏了!”
“祁焱!”苏婉渟哭着去拉他,“你别再闹了!”
“我闹?”祁焱甩开她,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陆延豫,“我告诉你,我跟你势不两立!这个家,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说完,他再次冲向自己的箱子,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他一刻也不想和陆延豫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这会让他窒息,两个强大的Alpha挤在一个屋檐下,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然而,他刚抓住箱子的拉杆,一只手就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只手比他的大一些,骨节分明,带着篮球运动后的灼人温度,力量却大得惊人,像一把铁钳,让他动弹不得。
祁焱猛地抬头,对上了陆延豫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邃的、漆黑的眼眸,此刻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淡漠,而是翻涌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暗流涌动的情绪。那是一种Alpha面对同类挑衅时,本能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审视。两股信息素在交握的手背处激烈碰撞,风信子的悲伤与兰花的清冷交织在一起,发出无声的、充满矛盾与挣扎的嘶鸣。
“闹够了?”陆延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许危险的磁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在你闹之前,先想清楚,你现在是在谁家里。”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祁焱所有的火焰。
是啊,这里是陆延豫的家。他是主人,而自己,是那个不请自来的、寄人篱下的“家人”。在这个家里,陆延豫的Alpha地位是根深蒂固的,他的风信子气息,就是这里的法则。
他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陆延豫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踩得粉碎。
“你……放开我!”祁焱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对方强大的气场震慑的。
陆延豫没有立刻松手,反而靠近了一些,属于顶级Alpha的信息素,带着风信子那清冽而悲伤的香气,无声无息地加重了浓度,形成了一个绝对的领域,将祁焱那点可怜的、清冷的兰花气息彻底压制、浸染。
祁焱的身体瞬间僵住,一种源自Alpha本能的、面对更强同类的战栗从脊椎窜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的信息素像是被一场悲伤的雨淋透,高傲的枝叶无力地垂下,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股气息带来的、令人心悸的无力感。
“放手。”陆延豫的视线从祁焱煞白的脸上滑过,最终落在他紧握着箱子的手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祁焱咬着牙,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松开了。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身体本能地告诉他,反抗这个Alpha,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陆延豫这才松开手,仿佛刚才的压迫只是幻觉。他直起身,退后一步,重新变回那个高冷疏离的学霸,对客厅里另外两个大人说:“爸,苏阿姨,我带他上楼看看房间。”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陆正宏和苏婉渟都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好好,快去吧,让焱焱先休息一下。”
祁焱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屈辱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愤怒和尊严,在陆延豫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不想动,可是陆延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他最终还是迈开了僵硬的步伐,跟在陆延豫身后,一步一步走上那盘旋而上的楼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自尊上。
二楼的走廊很长,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陆延豫在一扇门前停下,推开门。
“就是这里。”
祁焱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正如他母亲所说,采光极好。房间已经布置好了,一张宽大的画架立在窗边,旁边是一个崭新的画柜。他的那些宝贝画具,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上面。
床、书桌、衣柜……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昂贵的,并且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陌生的气息。
这里很好,好得让他觉得更加刺眼。
“你的东西,阿姨都帮你收拾好了。”陆延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祁焱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画架。那是他唯一的避难所,是他宣泄所有情绪的出口。可现在,连这个避难所,都成了陆延豫“施舍”给他的。
“用不着你假好心。”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陆延豫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祁焱紧绷的神经。
“祁焱,”他缓缓开口,“你好像对我有很多误解。”
“我没有!”祁焱猛地转身,怒视着他,陆延豫挑了挑眉,迈步走进房间,并随手关上了门。
祁焱独自一人站在房间里,身体靠着冰冷的画架,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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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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