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的风波,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虽然表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湖底的暗流,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汹涌。
祁焱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他依旧沉默,依旧独来独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纯粹的恨意去看待陆延豫。那份恨意,像被掺入了沙砾的蜜糖,变得复杂而磨人。他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挺拔的身影,会在他回答问题时,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甚至会在深夜里,想起那个雨夜,那个失控的拥抱,和那股几乎将他吞噬的、霸道而清冽的风信子气息。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恐慌。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在被慢慢驯化的野兽,明明应该反抗,却在对方面前,一次次地卸下防备。
为了对抗这种失控感,他只能用更尖锐的、更刻薄的言语,来武装自己。
这天下午的数学课,老师正在讲解一道极其复杂的立体几何题。全班大部分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只有陆延豫,被老师点名到讲台上,用最简洁的方法,清晰地解出了整道题。
他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拔,声音清朗,自信得像天生的王者。
台下的女生们,纷纷投去爱慕的目光。
祁焱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号,在对话框里,飞快地打下一行字。
“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解题机器。冷漠,没人性,除了会读书,还会干什么?”
他看着这行字,心里那股烦躁,才稍微平复了一些。这就像一个秘密的树洞,让他可以安全地宣泄自己的所有不满。
他刚想按下发送键,一个阴影,突然笼罩了他的头顶。
他一惊,猛地抬起头。
陆延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讲完题,回到了他的座位旁,正垂着眼,看着他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
祁焱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像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手足无措,甚至连手机都忘了关掉。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延豫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那行字,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祁焱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伸出手,从他手里,拿过了那部手机。
祁焱下意识地去抢,但陆延豫的手,却稳稳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他拿着手机,当着祁焱的面,将那行字,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
“‘冷漠,没人性,除了会读书,还会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子,一字一句地,敲在祁焱的心上。
祁焱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羞耻、愤怒、和被揭穿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你还给我!”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嗯,”陆延豫应了一声,然后将手机,递还给他,“说完了?”
祁焱一把夺过手机,紧紧地攥在手心,像是要把它捏碎。他抬起头,用一种豁出去的眼神瞪着陆延豫:“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你满意了?你就是个冷血动物!你根本不懂别人的感受!”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竖起了全身的毛,用尽全身的力气,进行着这场毫无胜算的攻击。
陆延豫看着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愤怒而泛起水光的眼睛,看着他那张因为羞耻而涨红的脸。
然后,他突然笑了。
那不是一个礼貌的、疏离的微笑。
那是一个……带着些许玩味,些许戏谑,些许……宠溺的,真正的笑容。
“是吗?”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个度,带着一种磁性的沙哑,“我冷漠?没人性?”
祁焱被他这个笑容,弄得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延豫突然,向前一步,俯下身,凑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一种极其危险的、呼吸可闻的程度。
祁焱能清晰地,闻到陆延豫身上那股清冽的风信子信息素。它不像那天晚上那样具有攻击性,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地笼罩住,让他无处可逃。
他能看到,陆延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自己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那……”陆延豫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扫过他的耳廓,“我这样,算不算……有人性?”
祁焱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的耳朵,像是被电流击中,瞬间变得滚烫。那股热意,以耳根为中心,迅速地,蔓延到了他的脸颊,他的脖子,甚至……他的全身。
他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听到了什么?
陆延豫……他在挑逗他?
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幻觉!
“你……你……你想干什么?”祁焱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想推开他,但他的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我不想干什么。”陆延豫的声音,还在他耳边低语,“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真的那么冷漠,为什么会给你买画具?”
他的气息,喷在祁焱的耳廓上,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如果我真的那么没人性,为什么会帮你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
“如果我真的……只是个冷血动物,”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为什么……”
他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完了那句话。
“……只对你这样?”
只对你这样。
这五个字,像一颗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祁焱的心里,引爆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像是要从他的胸腔里蹦出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不懂。
他完全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新的羞辱方式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抬头,去看陆延豫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找到答案。
但是,他不敢。
他怕。
他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只能用这种苍白无力的方式,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是吗?”陆延豫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耳膜,“你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熬夜画画,我都睡不着?”
“你知不知道,你画的那幅画,我看了多久?”
“你知不知道,你那晚摔倒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一句又一句,像密集的子弹,精准地,击碎了祁焱所有的伪装。
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不知道,原来,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堪,都被另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别说了……”祁焱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哀求。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死了。淹死在陆延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淹死在他那温柔而霸道的气息里。
“为什么不说?”陆延豫的声音,还在继续,“祁焱,你总是把我当成敌人,用最尖的刺对着我。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根本不是你的敌人?”
他终于,直起了身。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之消失。
祁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椅子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不敢去看陆延豫。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手。
周围的同学,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道题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战争”。
陆延豫看着他这副彻底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闪过些许得逞的笑意,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的情绪所覆盖。他伸手,用指腹,轻轻地,碰了一下祁焱那滚烫的耳根。
这个动作,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祁焱紧绷的神经。
“操……”
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脏字,从他的齿缝间溢了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泛着水汽的眼睛里,充满了羞愤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混乱。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又急又冲,却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色厉内荏,“耍我很好玩是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像是被踩了痛脚的猫,只能用最粗俗的语言,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溃不成军。
陆延豫看着他,非但没有生气,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不好玩。”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但那份清冷中,却多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温柔,“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看着祁焱那副快要气哭却又强忍着的模样,补充道:“还有,别说脏话,不好听。”
祁焱被他这句话,彻底噎住了。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傻瓜,所有的力气,都无处可使。
“下节课是体育课。”陆延豫看着他这副样子,决定不再逗他,“我去帮你请假。”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教室。
只留下祁焱一个人,坐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
他的耳朵,还在滚烫。
他的心里,还在翻江倒海。
“只对你这样。”
“别说脏话,不好听。”
这两句话,像一个魔咒,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地,不断地回响。
他抬起手,狠狠地,揉了揉自己那红得快要烧起来的耳根。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身坚硬的铠甲,在刚才那一刻,被陆延豫用最温柔的方式,敲出了一道裂缝。
而透过那道裂缝,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一个……充满了危险,却又让他无法抗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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