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边,南月过了好些潇洒日子,村长架不住他撒泼打滚,由着他疯玩了几日,每日蹿出去非得到酉时,刘叔平站在坡上喊他吃饭,才脏兮兮回来。
这天晌午吃完饭,刘叔平炸了野菇,抢在南月跑没影之前哄住了他,叮嘱他在家里好生看半天,他上莲花村一趟,约莫申时二刻,许大娘会上家来取背篓并渔网,刘叔平收拾出来指了南月,交待他到时交给许大娘。
南月小鸡啄米地点头应了,送村长到村口,回到院中就着小竹篮里的零嘴守了一个多时辰,果听敲门声,蹦去开了门,正是许大娘。
乍见南月,许大娘愣了愣,她还不知道南月来村长家住的事儿,先是满脸堆笑地问了南月怎的没和璟哥儿一起,又问他村长去哪儿了。
南月略了前一个问题,把村长交待他的事说与了她,噔噔跑去阶下把背篓提出来交给她。
许大娘拿了东西,离开时突然一顿,转身瞥见南月趴在藤椅里吃炸菇。她心思活络,少不得要为苏织做些打算,便返回去,笑唤着:“南月,大娘家蒸了糍糕,你且随我来,去大娘家尝尝。”
南月一听,扭身过来,他随小豆子们到处跑,闻到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就属许大娘家的最诱人,这时一听,立时撑肘爬起来,两三步跑到许大娘跟前,应道:“大娘,那我给你背篓子。”
许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把门虚掩上,便带着南月往家里去了。
到了许大娘家,许苏织刚把蒸好的糍糕夹出来放在垫了纱布的篮子里,见她娘还带了南月来就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一时觉得难堪极了,也不顾及着南月,把筷子“啪”拍在桌上便去了里屋。
许大娘愣了一瞬,瞪着里屋怒斥她,南月不明就里,拉着许大娘让她别骂苏织姐姐。许大娘这才忍着气招呼南月吃糍糕,南月将待了一会子,觉着不自在,便要走。
许大娘心里责怪苏织竟然甩脸子,却还是拣了糍糕放盒里装点好,让南月带回去,交待道:“南月且带回去给璟哥儿也尝尝,说你苏织姐姐特地给他做的。”
南月转着眼珠顿了会儿,还是点头接过了。
离了许大娘家,南月径直往村长家回。让他去找时璟可不成,单是他自己还想吃才应下。
反正时璟的就是他的。
近了村长的小院,南月远远瞧见原本虚掩的院门开了,以为村长回来了,喜得推门进去,却看见令他意想不到的人,脸登时垮了下去。
藤椅边,时璟青衫袍子,发带垂着,墨发如瀑,推了推桌上吃剩的炸菇,慢条斯理转过身来瞧着他,缓身往藤椅里坐下了。
南月睨着他,冷脸走进来,把食盒往桌上一搁,目不斜视进了屋。时璟面不改色,揭起盒盖瞧了瞧,眉间微微皱起。
这时,南月提着茶壶出来,转到时璟面前,倒了杯茶放在他边上,时璟微挑一挑眉,还未发话,南月便皮笑肉不笑,道:“村长不在,客人且喝杯茶等着。”
时璟一听他这腔调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那天,他当着村长说南月顽皮,不知轻重,这妖记下了,故意做给他看。
南月巴不得让时璟好好看看,他在村长家有多让人省心,自发拿着剪子学着村长去修一修院角那株腊梅。
“咳。”时璟瞧见了,及时握拳咳了咳,怕村长回来心疼坏了。南月够着一根枝丫,听见声音,侧首皱眉看了过来。
未及发话,时璟便沉声道:“我对你约莫是太纵容了,给你惯出了一身的倔脾气,无理也要闹,竟是说也说不得,还学会离家到处躲了。”
南月眉皱得更深了,登时垂下手臂,握着剪子重重走了过来,冷道:“明明是你把我丢在书院受气,我在村长家这些日子了,你这时才来看我,现在竟还说你纵容我?!”
话一脱口,南月便反应过来,中计了。他咬牙去看时璟,正瞧见他垂首呷茶时上扬的嘴角。
时璟从容不迫地把茶杯放下,抬头缓声道:“怎的这番气劲儿?我原以为你不乐意见我,因而放你在村长家玩儿几天,现在看来倒是我的不是,没有体贴你,该早些来?”
南月只觉自己吃了个亏,却是说不上来到底哪儿吃亏,只得一屁股坐下,手搭在桌上,闷声道:“哼,你不来也罢,我和村长住得很开心,才不回去。”
“你住得倒是开心了,”时璟直起身,理一理衣摆,悠悠道,“养在家里的那一干物什儿却是一概不管,哪日你住腻了回去,不知道还剩几个活物。”
闻言,南月缓缓睁大眼,扭头过来:“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你竟一点都不曾照看过它们?!”
时璟忽地撑膝站了起来,看着南月叹了口气,老成道:“你到底是妖,还不懂养什么东西都非得费一番心力不可,我就是日日给那些蚌壳换水,也需你自己回去亲自照料,来日结了珠子才算是你的功劳。”
这话触了南月心肠,他愣了愣,将信将疑盯着他,半日,才反问道:“真的?”
只这一问,时璟十成十的把握,信手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温笑着道:“自然,我又何时骗过你?”
因他这样宠溺的笑,南月所剩无几的气毫无察觉地扑散完了。时璟不知不觉已经牵起了他的手,俨然一副领人回家的姿态,托着南月的脸颊,低声哄道:“好了,气也气过了,村长这几日繁忙,就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了,随我回家去,嗯?”
南月垂着眼鼓了鼓脸颊,半响,嘀咕道:“衣箱还在书院,被我踢坏了。”
“这有何难,改日我让何牧四再给你打一个。”时璟不以为意,“铃铛也还收着,到时再挂上便可。”
那衣箱何牧四做得煞是精细,机关巧妙,穗子、发带分门别类都有暗格归置,南月很是欢心,却在书院撒气时踢坏了。
“那……你且先回去,我要等村长回来跟他好好告别。”南月沉吟片刻,点点头道。
时璟不怕他反悔,于情于理也该和村长好好说一声,便同意了。南月瞥见食盒,猛地想起,叫住时璟,提着食盒递与他,道:“对了,我方才去许大娘家,苏织姐姐做了糍糕,让我特意送给你尝尝。”
时璟转回来,看着那盒糍糕不做声,却是轻弹了弹南月的额头,道:“傻瓜,下次别再做这等傻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南月满脸疑惑地摸了摸额头。
日薄西山,秋日白天愈发短了,南月陪村长吃完饭将两柱香的时辰,天就黑了。
南月蹲在窗下,明黄烛光从窗口溢出,照在那阔口瓦罐里,水里一尾红鲤在昏暗的夜里尤为鲜红夺目。
翘首瞧了瞧屋内,村长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南月低头静静看着摆尾的鱼,伸指点了点水面,断了一缕蕊丝落入水中,红鲤翕张间将蕊丝吞下。
待蕊丝吃净,南月方抬了瓦罐进屋,正巧刘叔平自书架后转出,南月舒颜展笑,露出皓白牙齿,眉目生辉。他将红鲤放在桌上,拉了刘叔平过来,无邪道:“村长,我明日就回去了,就把小鲤鱼留在这里,让它替我陪着你好吗?”
刘叔平心里熨帖不已,想来自己半截入土之人,也享了几日儿孙福,望着南月满目慈爱,半响,叮嘱道:“那我定好生养着,你玩了这些日子,回去也该多放点心思在读书上,若是时璟那儿受了委屈,只管来找村长为你做主。”
“嗯,南月记下了。”南月手肘撑在桌面上,乖巧地点着头。
刘叔平心下感叹:老谋深算又沉得住气……不知以后是福还是祸。
转眼九月飞逝,惊雷轰鸣,闪电骇骨,震得天地一白,锦官城连遭了几场倾盆大雨。雨势遮天蔽日,大有摧垮一切的暴虐。
泥路湿滑不堪,雨量反复无常,好些坡岭黄土都冲散了。何牧四从前面跑下来,膝盖以下全是泥,草鞋早已看不出形。
“村长,先回去。”隔着雨幕,何牧四粗喘的声音忽轻忽重,远远喊着,及至近了才听清,“上头水都渗透了,只怕要遭滑坡。”
雨珠打在蓑衣斗笠上,仿佛重逾擂鼓,激得人耳膜发疼。刘叔平两眼圆睁,猛地回头望向隐在山林雨雾中的书院房檐,脸上前所未有的冷肃愠怒,转头喝道:“怎么回事!?去休余监查的回来不是说堤坝稳固吗?边口的坝怎么可能泄那么多水下来!”
自从修坝的事商定后,几个村接连派人去休余催促大坝修固,因着今年书院位置选得冒险,上头一旦决堤,书院首当其冲。
问责之下,后面紧跟的几个村民亦不知实情,面面相觑。压抑间,泥泞山路上冒雨跑来个同样披蓑戴笠的人。徐老九胸膛起伏,上来便骂道:“时璟派人快马来报,官家派兵去抢修,暂时堵住了,休余那帮混厮竟还敢哭诉村里壮丁稀少,没人修坝。”
最后头的何牧四听了这话,陡然想起那日村口撞见的那帮人,立时低骂道:“娘的!没人修坝倒有人来清水村半夜偷狗!”
倒是刘叔平心头闪过一丝疑虑,驳道:“休余那么多人丁,怎的今年就没人了!”
余下人一听,顿时接言骂了起来。何牧四见雨势愈发大了,催着往回赶,你一脚我一脚间,经过一处窄路,何牧四猛地缩曈,一手抓空,脱口喝道:“先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