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临江市云澧区刑侦支队各科室人员陆续到达,如一个制作精密的钟表被摁下发条,每个机械零件各司其职运作个不停。打印机“咔咔咔”疯狂往外吐着印满铅字的纸张,外勤侦查科的有线电话铃声大作丝毫不给人喘气机会,技术科的王临风抱了一大撂黄封红字文件步履急促,拐弯到门口与匆匆跑出来的外勤科方审撞了个满怀,文件“刷刷啦啦”一股脑全都掉落在地,横七竖八,场面难睹。
方审本身性子就急,眼下又有要事在身,撞了人也不停步,边走边回望致歉,嘴里讲着:“临风,对不住对不住。”
王临风则完全相反,十足的好脾气,脸上常年挂笑颜,虽然嘴里哎呦“这么急做什么”,身体却诚实得很,不火也不恼,躬身下去收拾烂摊,收成一撂往办公室里面靠窗位置上送去。
靠窗位置上站着个人,他姓吴名海楼,年纪五十还差点,云澧区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此时头缩起背弓起,眼皮耷拉着,脖还歪着碰肩膀,夹个电话听筒低声下气:“舆论会发酵成这样我们也没料想到啊,才一个晚上,就跟长了腿似的,在在在,我们已经在跟了,案发现场已经封锁起来了,人什么时候死的?昨晚没送到医院就死了,自杀还是他杀?具体原因我们正在调查,欸,欸,明白,我们都明白,一定,一定尽快……”
撂下电话,吴海楼瘫在椅子上长叹一声,像是要把满腔愁绪都随这口气吐个精光。
王临风见状没立刻走,双手撑在桌面上凑近:“吴队,怎么回事啊?”
吴海楼一张脸皱成苦瓜,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回答:“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昨晚筒子街那事,闹市焚烧坠楼,附近居民人心惶惶,商户不敢开门,网上他妈的也闹得凶极了,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要闹得全国皆知了,影响太恶劣,上面勒令我们尽快破案。”
王临风听罢摆摆头,探究着问:“现在咱队里人手还够使吗?”
吴海楼眉头更加紧皱:“我就是愁这事。”
云澧区刑侦支队外勤侦查组常年处于人手紧缺状态,好巧不巧,两起旧案里的潜逃嫌犯都冒了头,旧案的性质都很恶劣,所以近两天外勤侦查组大半人马都围着这两起案件忙活,如今出了新案,队里能用的都是些新兵蛋子,刚来了没两天,规矩都没摸清,封锁现场做个笔录跑跑腿还行,调查取证甚至于破案这些活全权交由他们?吴海楼根本放心不下。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王临风突然一拍脑门:“吴队,有个人你能用。”
吴海楼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云衿?”
“没错。”
吴海楼放下茶杯,神情犹豫:“她还处在停职察看期呐。”
“吴队,现在这个时候,火都烧了眉毛,您就别管什么停职察看不察看了,眼下怎么破案才是最关键的,谢云衿前段时间和嫌犯起冲突是不应该,但您也清楚,干我们这行的,平日都是忍着压着,可都不是圣人,谁能没有情绪?谁能永远没情绪我叫他爹!别说嫌犯那样挑衅受害者家属,是人都忍不住,我要在场也得炸,况且那件事之前,她能力出众工作也严谨,这些你都是看在眼里的。”
吴海楼顿了顿才道出原委:“我这里倒是没问题,就是何队那里,老何那人你也知道,说一不二,说三个月那就得三个月,眼下他还在江州市开会……”
他说着住了口,咬咬牙:“算了,何队那里我兜着,不管怎样,案子为先,临风,你给云衿打个电话,告诉她察看期结束,让她赶紧过来。”
话音刚落了地,门口那里传来清冷一声,音量不大,语气带韧劲:“不用打电话,我已经到了。”
吴海楼和王临风循声望过去,发现他们俩对话里的主角谢云衿就站在门口。她身材匀称,利落短发,穿一身休闲便服,五官生得端正漂亮,特别是那一双眉眼,好看不说,还透着傲然英气,换古代,妥妥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
吴海楼身体后仰,心里五味杂陈,脸上倒是疑惑当先。
“你怎么来了?”
谢云衿颇为理直气壮:“我怎么来不得,队里不是有了新案子吗?”
“我还没决定把案子交给你负责,你怎么就来了?”
“您说了,在门口,我都听到了。”
吴海楼无奈笑着叹气,看看谢云衿又紧盯王临风,伸出食指在王临风面前晃个不停:“你你你!难怪来我面前说她的好话,敢情你是来策反我的啊?”
“我不是,我没有,您可别乱说!”王临风摆着手,“吴队,我分明是来为您排忧解难的,怎么就成策反你的了?好人难当啊,我走了,我就不该掺和这事,还有工作要忙,告辞。”
他话讲完,马不停蹄,转身就走,到门口还不忘贴心带好了门,然后露出会心一笑。
谢云衿脸上情绪不显,唇却稍微抿起,抬腿走到办公桌前方来:“吴队,这案子谁来跟,都没有我来跟更合适。”
吴海楼长长地“哦”一声,脸上露出考量:“说说理由。”
“这案子发生时,我就在现场,我目击了全过程,作为本案的亲历者,我比队里其他人更有方向,所以,我我有把握尽快破案,这算不算理由?”
就这短短一句话,让吴海楼收起脸上的考量瞬间变得凝重。
他不犹豫也不啰嗦了,缓缓开口:“这案子你来跟。”
“明白。”
吴海楼又补充:“老何那里我替你兜着。”
“明白。”
谢云衿说完转身就想走,可惜步子还没迈开又被老吴叫了回来:“这么急做什么?回来!”
她转了个头:“吴队,您还有什么吩咐?”
“收敛脾性,压制情绪,以后还跟上次一样冲动可不仅仅是停职察看这么简单了。”吴海楼语重心长叮嘱完。
“嗯,我知道了。”谢云衿语调淡淡,“谨记吴队教诲。”
出办公室门,谢云衿松一口气,急促的步伐在技术科办公室门口放缓了,给里面微笑着的王临风比了个“OK”的手势后这才离开。
下楼开车,速度在允许范围内开到最快,谢云衿一刻也不敢停留。
昨晚案发的筒子街距离云澧区刑侦支队的距离不远,今日道路状况也良好,因此,不过十几二十分钟,谢云衿的车便在筒子街口停下了。
她动作快速,解了安全带后麻利下了车。
筒子街位于云澧区与嘉宁区中部,是临江市一条普普通通的夜市街,白日摊贩未出,又因着昨晚那事两边的店都关了大半,难免冷清些。
不过凑热闹似乎是人类的天性,尽管昨晚死者浑身焚烧坠楼而亡死状惨不忍睹,依旧挡不住前来看热闹的群众,三三两两分布于黄白色警戒线外,有的抱臂,有的交头,细细碎碎的私语声不绝于耳。
谢云衿左手格挡身前挤进人群,嘴里低语着“让让”,颇废了些力气,这才成功进入。
亮出证件,无人阻拦,谢云衿掀起警戒线躬身走进去,视线往旁边,两名被白色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法医蹲在死者坠楼的地方刮取残留在水泥地面上的人体组织,谢云衿收回目光,抬头看了眼顶上,然后抬腿往楼上走去。
房子老旧,楼梯狭窄昏暗,地面也潮得很,谢云衿身处其中,只觉得有股难闻的霉味疯了一样往她鼻腔里猛灌,她屏息着,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爬上四楼,透过锈迹斑驳的铁门往外看,几名痕检同事正举着相机给现场环境拍照,快门声咔嚓咔嚓粗糙刺耳,闪光灯闪烁不停晃人双眸。谢云衿顿步片刻,戴好手套戴穿鞋套,保证自己的进入不会给现场带来一丝破坏后,这才穿过那扇大开且满是铁锈的门上了楼顶。
刚露头,有个年轻人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兴奋招了招手:“谢组长,你可算来了。”
说话之人和她很熟,是她带过的外勤组组员,刚来不久的实习警员罗宇超。他长相平庸浓眉小眼,看起来也挺顺眼,性格滑头,也有些小聪明,标准的话痨加自来熟,才来不过一个星期时就已经混熟了刑侦支队,名副其实的社交王。
谢云衿:“你消息可真灵通。”
毕竟她二十分钟前才被确定能参与此案。
“不是我消息灵通,是五分钟前吴队给我来了电话说你复职了,让我们几个都要听你差遣。”他说着凑到谢云衿身边,脸皱成一团难为情地小声道,“谢组,还好你来了,要不就我们几个怎么搞得定?愁都愁死了。”
谢云衿随意瞥了他一眼,下达指令:“别贫了,干活吧。”
“行呐!”罗宇超回答得非常爽快。
进入现场,谢云衿没有第一时间观察周遭环境,而是走到楼顶围栏往下看去。
下面就是坠落的街道,昨天晚上,谢云衿亲眼看着死者浑身燃火坠落下来,如今再看,只能看到乌压压攒动的人头以及被人群包围起来的那两名取证法医。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矮胖身形的那名法医谢云衿认识,名叫袁新元,和她共事过两年,年前刚升级做了父亲,可高瘦那位身形虽眼熟,可似乎并非刑侦支队的人。
谢云衿眉头微皱,下巴抬抬示意旁边的罗宇超:“那个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
罗宇超往楼下随意地晃了一眼:“哦,他啊,谢组你不认识也正常,这是新调过来的法医,姓江,叫江什么来着……”
罗宇超还在苦苦思索姓名,江暄似乎察觉到了来自楼顶的窥视,转过身投去锋利视线,与谢云衿目光汇聚。
罗宇超终于想起来,语气激动:“想起来了谢组,他叫江暄!”
谢云衿手指稍微捏紧。
怎么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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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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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坠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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