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世界在潮湿的海雾中苏醒,飞鸟鸣虫,房间外地声音格外吵闹,陈破强撑着睁开眼,耳边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陈破。”
江柠底气十足地敲响了陈破的房门,今天他是为了正事来找人的,他们约好了去镇上修手机。说不定还可以到处逛逛,回来的船在下午,他们有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待在一起,可能干想干的任何事。
他的声音和冷风一起,钻透窗户跑进来,陈破打个哈欠,揉一把自己乱翘的头发,穿着拖鞋往洗手间走去,嘴里迷迷糊糊嘟囔着:“马上,马上。”
他昨天睡得很晚,也许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一切都太不习惯,等刷完牙被冷水一泼,才勉强清醒过来。
推开门,江柠正靠在走廊上等他,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一双蓝眼睛和天空一般无二的颜色,陈破快速移开视线,注意他江柠的今天的打扮。
粉色衬衫,牛仔裤还有大学校园里最常见的运动鞋,比花儿还嫩。
想到这儿陈破笑起来,他记得昨天下飞机的第一眼,入目的不是太阳,不是机场的跑道,而是邻近山坡上浩浩荡荡的花。
江柠似乎也对自己的打扮不太自在,腼腆地笑,接着问道:“饿了嘛?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早饭我就随便做了点。”
实际上一点也不随便,黄油牛奶的香味刚走到楼梯口就迎上来,客厅的餐桌上摆着涂好蔓越莓酱的黄油吐司、培根、煎蛋,搭配的饮料是温热的拿铁,很西式的早餐,无论如何也不会出错的选择。
陈破头一回生出了一点受之有愧的心理,按照最世俗的看法,他这就是仗着一张照片,强硬地搬进别人的房子,高高在上地享受别人的付出。
他吃着早餐,默默叹气,心想等手机修好,他一定好好写份遗嘱,江柠就是他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想到这儿,他看江柠的眼神不免越发柔和了几分,有种慈祥长辈看孩子的温柔。
江柠毫无所觉,忧心忡忡地问道:“怎么?不好吃嘛?厨房里我还煮了面,不过没买到中国的酱料。”
“好吃,”陈破怕他不相信,猛喝了一口咖啡,嘴唇沾上一整圈泡沫拉花,“不过你怎么做这么多吃的,我们吃不完就浪费了。”
江柠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捏着手帕越过餐桌递到他面前:“擦嘴用的。”
任脸皮厚如陈破,眼神也不免游离起来,现在的气氛似乎开始变得奇怪,他刚想开口转移话题,打破笼罩在两人身边的空气罩子,就听见江柠的回答。
“岛上有很多流浪猫,一下雨就会钻进院子里来,我做饭都会特意多做一点,留给他们的。”
陈破擦干净嘴巴,回答道:“哦。”
他的手帕也是香的,上面缝着两颗柠檬。
老天可能是个折中的神,“中庸之道”是祂传给人间的,所以昨天日头太好,今天就不免遮天放雨,轰隆几声雷响,世界暗下来,雨声像油锅里的“哔啵”声,传的好远。
“今天是不是出不了海了?”陈破明知故问,裹着昨天的毯子,趴在窗户边听雨。
一具骨肉匀称的身体嵌在蓝天碧海前,天空落着太阳雨,窗户像画框,陈破是画中人。
“嗯。”
江柠似乎有些紧张,下意识摸起沙发上的相机,快门咔擦一声,定格出陈破的背影。
“怎么又拍我?”
陈破发现,似乎只要自己的视线离开江柠,他就会忍不住拿起相机对准我,是为了记录我游离在花岛的眼神,还是单纯觉得我是个合格的模特。
我身材好到有做模特的潜质了?平心而论,自己确实肩宽窄腰大长腿,靓得高级。
嘿嘿。
陈破暗自发笑,脸上的表情越发耐人寻味,看得江柠脊背发毛。
陈破诡笑两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鼻尖缠绕上极富刺激性的恶臭,像是一锅大火煮开的糖鸡屎。
嘶,他下意识地猛吸口气,而后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你家安装了什么防御性生化武器嘛?”
江柠表情未动,只有嘴巴微微张开,轻“啊”一声。
屋檐下立着一只躲雨的小猫,江柠打着伞巡视一圈,终于找到了臭味的来源——墙角趴着一泡被冲稀的猫屎,位置正好在陈破看风景的窗户下。
陈破端着从厨房里拿出来的水煮肉捞面,蹲在墙角捏着鼻子喂猫,伸出半个脑袋问江柠:“什么东西啊?”声音湮没在狂风骤雨间,江柠没听清,不得已,陈破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又重复了一遍。
江柠也不知道如何描述,在憋气憋到窒息之前往院子里跳了好大一步,溅起的泥水打湿裤腿,脏水涟涟挂在身上。
雨声太大,他举着伞,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往陈破的方向喊道:“你来看看就知道了嘛。”
陈破皱着鼻子,长长吐一口气:“我是不会过来的!”他忍了几秒,到底是没斗过自己的好奇心,提着裤腿走过去,看清实物后,好奇心是被满足了,眼睛也被伤害到了,还因为无暇去捏鼻子,没憋住气,臭味伺机钻进去。
陈破效仿先贤,也往后跳了一大步,被臭得翻天覆地,咳得响彻云霄,挣扎间从嘴角挤出一声“靠!”随即因动作太大往身后倒去,落在正安然无恙撑着伞的江柠身上,转瞬间,二人双双跌入泥坑中。
身下并没有软泥濡湿的触感,反倒是江柠一身坚硬的骨头硌得他腰疼,大雨淋湿他的脸颊,落进唇缝间。
“陈哥,”身下的人抬手戳戳他的肩膀,“陈哥,你没事吧?”
“……”尴尬想死的陈破。
他快速弹起来进屋洗澡,边冲水边遗憾,江柠那身衣服真是漂亮得青春无敌,还没来得及见到太阳就中道崩殂了,实在可惜。叹口气,他湿着头发就进了客厅,江柠早就洗好了澡,提一桶水洗淋湿的猫。
“是他拉的?”陈破瘪着嘴,歪在沙发上,“造粪机器,你知道这个说法嘛?我高中的时候,老师就这么形容我们班。”
江柠虽然小时候和妈妈在中国待过一段时间,但中文水平实在称不上高深,思索半天才听懂词义,心里惊涛骇浪,为这四个字疯狂叫好。
“喵,听见了嘛?你是造粪机器。”他用毛巾擦干猫身上的流水。
小猫呼噜几声,丝毫不怕人,用脑袋蹭着江柠的手,好似在撒娇,证明自己有用。
陈破听他说话,又被逗笑了:“你学猫叫?”说完,不等江柠回答,他捂着肚子躺在沙发,笑成了一团融化的糖浆。
江柠无奈地望着他,等他笑够了,才慢悠悠地解释:“岛上的流浪猫都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们‘喵’。”
“哦——”陈破拖长了嗓子,坐起来,“外面的东西呢?你处理了?”
“我用泥巴埋住,再铲到海盗爷爷的菜园子里去了。”
“咦,喵真会挑地方上厕所,”陈破揉着他的脑袋,江柠拿着小吹风机,在给喵吹猫,小猫很乖,伸出舌头舔了舔陈破的手。
痒痒的,陈破被舔得咯吱笑,捧着他的脑袋,凑上去“喵喵喵”的叫,像是两只猫,面对面在吵架。
“江柠!你看他像不像只狗?”他兴奋地问,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有趣故事。
恐怕是他笑得太张扬了。
江柠呆呆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回答他的问题,脑子里一团浆糊,眼神粘在他弯成月牙的眼睛上。
江柠戳了戳衣摆,有些紧张:“猫怎么能像狗呢?”
陈破渐渐收了笑容,似乎察觉到突变的气氛,放下手里的猫,支着腿靠做在沙发上,移开视线,开始转移话题。
“好吧,我的意思他没有喵的高贵冷艳啦。”
“哪里有书看?”陈破想,没手机,总不能在屋子里长蘑菇,“啊,我的手机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江柠狼狈地收回视线,抿着唇:“二楼我房间边上有一间书房,里面的书都可以看。”
书房围着整整三面墙的书架,都有房间高,只露出一个落地窗进光,窗前摆着明黄色的榻榻米,躺上去有股不知名的香味,像是蜜蜂在草地里打个滚儿,闻起来甜丝丝的,又格外清新。
陈破懒洋洋的,没长骨头似的,趴在榻榻米上,手里的书半晌没翻动一页,脑海里不知想到什么,傻笑几秒,又蓦然反应过来,猛地把书合上。
他皱着眉,回想起自己的来这儿的初心,略微生出几分彷徨,视线落在书架上,上面塞着许多看不懂语言的书,陈破零星地认出了法语、日语、中文、英语,江柠实在是个妙人。
陈破把随手抽出来的书放会原位,目光一扫,手上的动作顿住,在书架的缝隙里瞧见一枚亮闪闪的书签,一枚金属的梧桐叶,下面吊着一颗圆片,似乎刻着字母,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了。
正面似乎刻的是“沈”,背面事一个“帅”字。
窗外的大雨淅淅沥沥地下,滴在落地窗上,啪嗒啪嗒,世界都在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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