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凌云吃着早餐,母亲又问起她和秦杉的进展。凌云说没进展,两人十几年没见面了,跟陌生人没两样,秦杉连信息都回得极少,说在乡下上网不方便。

母亲撺掇:“你去一趟不行吗?农村生活艰苦,你跋山涉水,他一感动,不就走近了?”

凌云动过去江家林的心思,但看过乐有薇拍的视频《闲拈针线伴伊坐》后,她被恶心到了:“山路十八弯,满地鸡屎猪粪,不去。”

上次“传灯者”拍卖会结束,凌云对母亲说:“阮阿姨的儿子木头回国了,他学了建筑,在安徽乡下修复古村落。”

母亲来了兴趣:“他结婚了吗?”

凌云说感觉没有,母亲兴奋道:“拿下他!”

凌云当时就后悔对母亲说起这件事,找借口溜出门,但母亲一直惦记着,今天冷不防说:“安徽风景好,我陪你去玩吧,我好久没出远门了。”

凌云明白母亲的意思:“妈,别让我打他主意了。木头有喜欢的女人了,他跟他爸一样,都喜欢捞女。”

万琴对乐有薇的称呼不是贱人就是捞女,有时凌云对此存疑,因为乐有薇上一任男朋友家境极普通。

母亲很不快:“讲话不能太难听!想把日子过好一点,有错吗?”

母亲是第三者上位,凌云触怒了她,不吭声了。母亲余怒未消:“再有钱的男人也得找太太,他们的太太都要被你骂吗?”

凌云息事宁人:“好好好,我说错话了。”

母亲把女儿爱吃的小菜端到她面前,哄道:“不管秦杉喜欢谁,你都有机会。你跟他是青梅竹马,基础好。”

凌云说:“他看起来很喜欢那女人。”

母亲不当回事:“那又怎么样?他跑到安徽乡下做事,说明在美国过得一般,捞女肯定不把他当首选,机会是你的。他外公外婆没什么钱,帮不到他,你帮他把他后妈和弟弟都赶走,他爸的生意就是你俩的,连贝斯特都能是你的。”

母亲越说越离谱,凌云不耐烦:“我跟他现在不熟!”

母亲很生气:“不熟不知道去混熟吗?你的问题就是太清高,总以为跟别人争抢不雅观,所以才混成这样!我问你,活在这社会上,哪一样不花钱?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帮秦杉把家产争到手,你能成就他,他也能成就你,你们是双赢。”

凌云瞪眼:“妈,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他喜欢的女人是我实习期的同事,长得很漂亮,我们叶总也喜欢。”

母亲不以为然:“再漂亮的女人,时间长了就不新鲜了。你不能因为秦杉现在喜欢谁,就打退堂鼓。告诉你,男人不可能只喜欢一个女的,我教你怎么搞定他。”

凌云放下筷子:“妈,你能不能不要说风就是雨?!”

母亲最恨女儿不听劝,也最知道女儿在乎什么:“你当拍卖师,搞征集,就不可能不点头哈腰,对人说好话。你抓住秦杉,才有翻身的机会!不然你那个同事把他抢跑了,你以后说不定还得给她打工。”

凌云抬起头,眼神锋利。母亲笑了:“这就对了!你不争,他就是别人的,等你爸出来,他都快七十了,你不想让你爸再过苦日子吧?”

明天秦杉就回云州了,凌云攥紧了双手。

乐有薇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从头到尾再过一遍拍卖会流程。诸葛一生惟谨慎,这是郑爸爸教她和郑好的。

大环境严酷,看人下菜碟比比皆是,但是业务能力突出者,受到的冷眼相对会少一些。前路是一步一步铺的,拍卖会是一场一场扛的,不可轻慢。

敲门声响起,一定是方瑶来了,乐有薇跑去开门,扬声道:“来了!”

门口是叶之南。他站在那里,撑着门柱低眉看乐有薇,黑衬衫扎进腰间,风尘仆仆归来的气息。乐有薇心口一窒,不敢再看他,转身往回走:“我还以为是方瑶,我找她有事。”

叶之南走进来,顺势关上门,下意识看墙壁,“每临大事有静气”仍挂在那里。乐有薇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瓶纯净水,回头时,眉眼盈着笑:“烧点茶吧,夏至上次送我的茶还没喝完。”

拧开瓶盖,倒水,烧水,乐有薇与其说在忙碌,不如说是在回避。但叶之南不准她再回避,等她去拿茶叶,他单手撑着茶水柜,封住她的去路:“小乐,从今天起,我不忙了。”

乐有薇一怔,叶之南低头看她,几天不见,她又见清减了,现出了病态,他问:“小乐,你是不是生病了?”

乐有薇心一沉,笑着说:“这几天有些操心,忙完慈善晚会就好了。”

叶之南顺势说:“忙完就歇一阵吧,昨晚我和欧总谈得很好,担子都撂了,以后我会有很多时间。”

前两天,乐有薇就听说他飞去北京总部了。贝斯特拍卖公司和美国波士顿美术馆合作,于拍卖界和收藏界都是盛事,叶之南分管业务,谈定后,必然得进京向董事长欧庆华汇报,乐有薇以为他是去述职,惊问:“你、你辞职了吗?”

叶之南说:“把波士顿的项目做完就没事了。以后可能去别家,专心当个拍卖师。”

贝斯特拍卖公司挂靠在欧庆华那家国企旗下,但各方面都是独立自主,重大事件才需要报备。叶之南离职,是知会,并不是请示,乐有薇心里很乱:“吴总怎么说?”

叶之南淡淡道:“4年前,我和她的合同就到期了。那时就谈过,保有随时去职的权利,我把权责都交了,她能怎样?”

乐有薇说不出话来。那晚在月光下,她说:“这些年,不是你忙,就是我忙,时间总不对。”

她不知道叶之南会让自己不再忙碌,从此将拥有无数时光,用来陪在她身旁,一起去看望世间珍宝,所有的灯光,将如同阳光,笼罩在彼此身上。

工作再忙,也有空爱一个人。乐有薇愧疚难安:“师兄,是我不对。忙是借口,贝斯特有你十几年的心血,我很喜欢有你的贝斯特,也喜欢我的小团队,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心爱的女人长眉冷眸,不笑时是冰山美人,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一刻,她眸光又亮又润,显得分外楚楚,更叫人想探进她的心底。叶之南情难自控,忽然前倾,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将她带到怀里。

乐有薇身体一僵,又咬住了唇。叶之南的手牢牢箍着她的腰,不许她退后:“小乐,让我留在你身边。”

“你有别人。”乐有薇偏过头,却被叶之南单手托住脸,迫使她迎视着他,“小乐,烨辰是我很好的朋友,所以我认识他妹妹。我和唐莎只是熟人,牵手拥抱都没有过,更没有别的。”

叶之南以前从不解释跟任何女人的关系,这是第一次。乐有薇想哭,又想死,她头晕耳鸣,想躲开,但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望他。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江天这样说过。这一刻,乐有薇不记得郑家,不记得郑好,只想要她的师兄,比任何时候更想。

一室静寂,仿佛是弹指间,又像过了许久,叶之南没能等到乐有薇的回答。她怔怔看她,像在思索,又像在隐忍,眼睛迷蒙蒙的,突然的一倾身,双手环抱住他,叶之南眼神一下子就深了,猝然吻向她的唇。

乐有薇呼吸全乱了,门外,有人拧动把手,探进一张脸,是总经理吴晓芸。

相依的人遽然分开,乐有薇紧咬着唇,叶之南比她更快调整过来,好整以暇道:“我正要去找你。”

吴晓芸双臂抱胸,淡漠地看着叶之南走来。相识14年,她头一次看到叶之南神思迷离,双眼却很亮,像有火在燃烧,她暗惊,乐有薇竟有他有这等吸引力。

乐有薇靠着茶水柜,脸颊潮红,吴晓芸收回目光,推开隔壁叶之南办公室的门,长驱直入。

贝斯特拍卖公司是吴晓芸一手创立,每次来公司都如入无人之境。她身后,叶之南冷然看她,在里面办公的童燕悄然起身离开,带上了门。

吴晓芸怒气满面,拉开办公椅坐下。叶之南走来,俯身从桌上拿起一只文件袋,推到她手边。

四目相对,吴晓芸按住文件袋,定定看他:“为什么?”

叶之南居高临下和她对视:“老欧已经答应了。”

吴晓芸冷笑:“唐家提出的?”

叶之南说:“我和唐莎不熟。”

吴晓芸气极,把手机拍在桌上。叶之南瞥了一眼,屏幕是唐莎的社交网页页面,昨天夜里,她发布了一张图片,跟他之前发的那张视角和构图几乎一模一样——无疑是他发出之后,唐莎通过窗外建筑物判断出他所住的酒店,赶去北京,处心积虑诱导看客,昨夜他们共同度过。

所以小乐刚才在吃醋。叶之南不禁笑了,并不对吴晓芸辩驳。吴晓芸忽觉无趣,拍卖场于他是欢场,跟哪个女人共度良宵又怎样,他不属于她们,唐莎同样降服不了他。

吴晓芸右手仍压住文件袋,叶之南从她手下抽出,拽出几页纸张:“昨天跟谢东风谈了一整天,各方面他都没意见了。”

谢东风在拍卖界赫赫有名,资历和资源都一流,他接任叶之南,于吴晓芸是如虎添翼。这么看,叶之南是很为贝斯特着想,吴晓芸缓和脸色,微笑望他:“不能因为4年前,我不放你走,你这次就绕过我去找老欧,我要听说法。”

叶之南笑:“吴总,你好像忘了,4年前,我们就约定过,去留随意。”

吴晓芸牵起一边嘴角笑:“4年了,你没走。”

叶之南倚在桌边说:“没有更想去的地方而已,现在有了。”

吴晓芸问:“哪里?”

她身旁,她心上。叶之南眼中现出笑意:“夜景好,海景好的地方,都想去看看。”

他竟一句实话都不给,吴晓芸回想起乐有薇办公室那一幕,从齿缝挤出几个字:“听说你在追有薇。”

叶之南不回答,他要阻绝任何横生枝节的可能,尤其不能再让乐有薇因他受委屈:“我会尽快安排你和谢东风会面。股份方面,我等下就让老程起草协议。”

若不是将股份尽数转出,谢东风怎肯屈尊?叶之南决绝至此,必然是唐家许了他更多好处,吴晓芸想不出还能有别的答案,但和叶之南争执无益:“股份的事,先放一放,等你结束波士顿项目再说。”

她还在挽留,叶之南含笑说:“以目前的待遇,物色不到比谢东风更合适的人选。他去处很多,别考量太久。”

叶之南19岁的时候,在吴晓芸面前都能反客为主,到了今天,变本加厉。可是家里就有一个强横得只能听命于他的男人,吴晓芸火起,抄起文件袋,摔在地上:“你最好替有薇想想!”

叶之南还在笑:“说说看。”

他的语气很淡,像在鼓励实习生畅所欲言,聊聊其实很不成熟的提案。吴晓芸于是也很淡然:“明天是有薇的拍卖会,我今天就能让整个行业的人都知道,她监守自盗,被我赶出贝斯特了。”

留不住他,就断送乐有薇的前程,这种事,吴晓芸干得出来。叶之南面色不变:“那年,你对付陈襄,我就治得了你,现在,你大可也试试。”

公司有人见过叶家父母和陈襄在餐厅吃饭,之前之后叶之南没和谁走到那一步。如今他把乐有薇和陈襄相提并论,感情不言而喻,他们连办公室电子锁密码都一样,一试就试出来了。

吴晓芸笑得欢畅:“连我都知道,有薇事业心很强。我们这个行当有特殊性,谁肯把宝物交给个体户?她做拍卖,必须依托平台,支个摊叫卖,能卖什么?”

叶之南俯视着她:“玉石俱焚对你没好处,你也犯不着。”

叶之南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感情,但吴晓芸知道他动了怒。从他年少时,吴晓芸就观察到,当他被激怒,会微微眯起眼睛,像丛林之兽伺机而动。

时光让叶之南退去了青涩,他把自己训练得足够职业化,进退有度,如春风化雨,吴晓芸已太久没看到他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又或许,他只是不对她展现喜怒哀乐。

今日竟成功激起叶之南的怒意,吴晓芸感觉非常好,她相当有兴趣了解,他能怎么玉石俱焚。他和乐有薇不清不楚,唐家不会太较真,世家有世家的气量,如果为乐有薇发疯,摆到明面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真会为乐有薇自毁长城吗?念及于此,吴晓芸弯唇笑了:“那可说不准,我这人有时候很感性。”

“那你就等着玉石俱焚。”叶之南弯腰拾起文件袋,吴晓芸看向他汗湿的后背,怔怔想起,认识那一天,那个孤狼一样的少年。

叶之南直起身,再次把文件袋放在吴晓芸手边。吴晓芸目光涌动,6月夏天,热度挥之不去,男人脖子上的汗水蜿蜒而下,她心里磕绊了一下,伸过右手,玉指纤纤,探向他领口——

叶之南猛然扼住了吴晓芸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手掌有劲,吴晓芸看了他一会儿,柔声说:“之南,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要的不止是能干之人,更是能让我相信的人。”

就像相信信徒不会伤害他的菩萨。

19岁的时候,吴晓芸的确是整个叶家的菩萨。叶之南松开手指,她的手腕依然白皙,稍稍用点力度,就弄出一圈红印子,但眉目见老了,他说:“三天。”

“那就三天。”吴晓芸抓起文件袋,连同谢东风的履历一并拿了,步态婀娜走出叶之南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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